於秋涼的印象裡,自己用來賄賂學姐的那筆錢並沒有現在這麼多。她是從誰手裡又拿了錢來?
“你是不是把我賣了?!”於秋涼猛然覺察到什麼,頓時一蹦三尺高。之前餘夏生出於工作所需,在陽臺上放了幾大箱冥幣,昨天夜裡於秋涼回去看,發現陽臺上的紙箱少了一隻。現在想想,缺失的那一箱冥幣,恐怕都進了顧嘉的腰包。於秋涼捶胸頓足,感到學姐也不可信任,顧嘉收了他的錢,竟然轉手就把他賣給了餘夏生!
難怪餘夏生那麼快就能找到他,他就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麼碰巧的事。根據餘夏生當天的路線來看,再怎麼繞也繞不到河邊,更遑論在茫茫車海之中一眼望見於秋涼的小電車。於秋涼原地跳腳片刻,又開始撒潑打滾,要顧嘉把吃下去的冥幣全都還回來。
那些東西落進顧嘉的手裡,她絕不可能撒手。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於秋涼一眼,居然連句解釋都不給,徑直在他眼前消失了。一陣涼風吹過,帶走了角落裡的飲料瓶,於秋涼恍惚看到一團灰色的霧,學姐身上的黑氣,比他們初次見面時淡了不少。
難道,隨著時間的推移,任何東西都是可以淡化的嗎?
就連淡泊名利,不貪不義之財的美德,在顧嘉心裡都淡化了。
於秋涼悲從中來,蹲在地上不住嘆氣,藉以抒發內心的苦悶。他的計劃向來萬無一失,可自打餘夏生來到他身邊,他就總是失敗。——他忽然不想去和顧嘉計較那些冥幣的事了,他把仇恨轉移到了餘夏生身上。都怪老鬼管得嚴,搞得他現在出去玩都得提心吊膽。
憤憤地罵了餘夏生幾句,於秋涼的氣總算消了。他從兜裡摸出溼巾,擦了擦自己手上的白灰。真是晦氣,弄得一手灰,還好帶了紙巾。
樓頂幾乎沒有人來,很多垃圾在這兒堆著,其上積了厚厚的灰塵,甚至還有汙泥。如果是在下雨天,這兒多半會變成一片沼澤,令人無從下腳,然而雨季已過,北方的冬天沒有雨,接下來的幾個月,只能期盼一下降雪。
於秋涼有些年沒見過大雪了,印象中最大的一場雪是在小學,大概三年級的時候。那一場雪下得太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而後來的多少年裡,他再也沒有見過那樣大的雪,也再沒有見過那麼神奇的雪景。不過,至今仍在他眼前閃動的,還有另外一場雪,那場雪是在路懷明死的那年下的,路懷明就死在雪地裡。
於秋涼隨手把溼巾一丟,任它靜靜地躺在塵埃裡。他想這些廢品將會慢慢地老化,甚至是爛掉,而人的軀體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雨,同樣也是會爛掉的。防止屍體腐爛的最好方式,是把它們燒掉,國家提倡火葬,於秋涼的家人積極響應國家政策,所以他們燒掉了死去的路懷明。
從前於秋涼不覺得這有什麼,但當他發覺路懷明的靈體還在世間徘徊時,他突然覺得焚化爐裡的骨灰是一種無聲的殘忍。他輕輕咳了一聲,轉身走下樓梯。黑洞洞的樓道里,只有逃生通道的標誌亮著幽幽的綠光,整個樓梯被這綠光照亮,好像老式殭屍片中獨特的光影效果。
活人見到死人,第一反應大約都是驚慌,可於秋涼不一樣,他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後來也想不通,自己當時不假思索地去追路懷明,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可能他打心眼裡覺得,路懷明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但同時他也知道,路懷明留在陽世,一定不是為了他。路懷明的死是橫在於秋涼心裡的一根刺,然而路懷明本人,大概不會這麼覺得。於秋涼明白姑父為什麼總是不來看自己,只把自己交給餘夏生,路懷明最想看的,本來就不是於秋涼。他有與他血脈相連的女兒,女兒的未來應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宋詞然今天晚上要和爸媽一起出去吃飯,他對於秋涼提起別人的婚宴,雙眼興奮得閃閃發光,嘴裡似乎也要流出口水來。於秋涼嫌棄地看著他那張大臉,毫不留情地針對他的體重作出了攻擊。宋詞然摸著肚子,無限悵惘。他覺得自己不肥,體重好歹還在正常範圍之內,多吃一點也不礙事,可他的體重往往是於秋涼最愛的攻打物件。
小時候於秋涼也喜歡去親戚們的婚禮上蹭飯,他覺得那些飯很好吃。但後來他越長越大,竟然開始厭食,大魚大肉擺在眼前,他提不起分毫興趣,而清湯寡水他更討厭。他這毛病,如果要用兩個字來概括,那就是“挑嘴”。
挑嘴就挑了,無所謂。他吃得的確越來越少,他很好養活。於秋涼抹了把臉,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和剛剛的陰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笑嘻嘻地蹦下樓梯,單肩揹著書包跑向校門,老鬼正在門口等他,手裡還提了漢堡和炸雞。
於秋涼從書包夾層中拿出兩張紙錢,趁著沒人注意,把它們拍到了餘夏生手裡,神秘兮兮地說:“大爺賞你的。”
“又在大馬路上亂撿東西?”餘夏生挑眉,卻沒有丟掉那兩張紙錢,而是把它們塞進了兜裡。瞧他那神態和動作,好像他手裡拿的是小姑娘送給他的手帕似的。
不知怎的,餘夏生有個狗鼻子。他忽然湊近,深深吸了一口氣,別有深意地說:“不光亂撿東西,放學還不回家,躲在學校裡頭玩人鬼情未了——是誰給了你底氣,讓你這麼能折騰?”
於秋涼心下生疑,聞了聞自己的衣袖,但壓根沒聞見異味。餘夏生可能是屬狗的,所以他鼻子靈。
“准許你們做買賣,不許我舉報人販子啊?”於秋涼盯著餘夏生手裡的垃圾食品,吞了口唾沫。餘夏生清晰地聽見了他咽口水的聲音,以及他的肚子所發出的婉轉美妙的歌聲。
餘夏生早吃過了,這些都是給於秋涼買的。他今天忙得腳不沾地,懶得再花心思給於秋涼做飯,就在接小孩的路上順道買了快餐,結果這正好合了於秋涼的意,這小子深愛垃圾食品勝過米粥白飯。
聽於秋涼把顧嘉說成“人販子”,餘夏生便知道他和顧嘉的交易敗露了。不過事情既已發生,於秋涼再氣憤再跳腳也改變不了什麼,他如果膽敢起義反抗,餘夏生不介意動用暴力手段將他鎮壓。
所幸於秋涼乖乖地認栽了,從學校到家的路上,只顧著大口大口地吃,沒再給餘夏生添麻煩。
周圍的環境一般能對人們造成一定的影響,在一個整潔的環境裡,受過教育的人們會不太好意思亂丟垃圾,而如果把他們放到垃圾場裡,那他們的行為模式就又變得不一樣。先前置身樓頂的“垃圾場”裡,於秋涼不覺得亂丟垃圾有什麼不對,但此時回了小區裡面,他立馬搖身一變,變成遵紀守法講究衛生的好居民。本著小區是我家愛護靠大家的心理,於秋涼提溜著包裝紙一路小跑,將它們高高地拋起,當成籃球投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