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靖東邁進家門的時候，客廳牆上的掛鐘剛剛響過六下。

房間裡飄著紅燒肉的濃郁香味，仔細聞，還有大閘蟹獨有的那股鮮香。

窗外已經染了霧靄的灰色，天空將黑不黑的。正是金秋時節，不比夏天這個時候，六點還是天光大亮。

“東子回來了？”陳媽媽在廚房喊了一聲：“準備開飯。”

“叔叔！”小男孩的聲音炒豆子樣的咯嘣脆。

“月亮你爸呢？”陳靖東正彎腰換鞋子，抬眼的功夫，淘小子卡好時間，手裡端著塑膠玩具槍咔噠一響，紅光閃了閃，逼真的聲效撲面而來。

幾乎是潛意識的反應，陳靖東往邊上一閃，額頭瞬間驚出一層冷汗。

陳啟月哈哈大笑，回頭衝著端菜出來的奶奶擠眉弄眼：“叔叔被我打死了。”

“別胡鬧。”陳靖西從書房走出來，隨手把手機揣到褲袋裡，給了自家兒子一巴掌：“去叫你媽出來吃飯了。”

緩了幾秒，陳靖東啞然失笑著搖搖頭：“這小子。”

五個人團團圍了一桌子，月亮這孩子嘴巴甜，端著一杯椰奶敬陳媽媽：“祝奶奶生日快樂，壽比南山！”

“好好，還是我大孫子最會說話。”陳媽媽笑的合不攏嘴，喝了一口紅酒。

陳靖西和他老婆齊齊端起杯子，也給自家老媽祝賀了生日。

輪到陳靖東的時候，果不其然，第一百零八次的嘮叨了關於婚事的問題。

陳靖東嫂子林茜在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做人力資源，笑吟吟的跟著湊趣：“靖東這條件，要是肯找，咱家門檻得被踏破了。”

陳靖東煩悶，一向又不擅長跟女人打交道，只好敷衍的笑笑，端起酒杯喝了口白酒，沒話找話：“媽我剛才在小區院子裡看著個半大男孩，這麼涼了還穿個短袖，也不回家。瞅著臉生，誰家孩子啊？”

陳媽媽在小區裡堪比社群主任，就沒她不認識的人：“哪個孩子？多大了？”

陳靖東想了想：“看過去十二三歲吧，個子不高挺瘦的，看著一副機靈樣。穿的藍色短袖T恤衫和灰色運動褲。”

陳媽媽哦了一聲想了起來，嘆口氣搖搖頭：“老方家的孫子小坤。”

“方家？”陳靖東撂下筷子，拿了個大閘蟹掰開，慢條斯理的邊吃邊說話：“方偉不是早幾年倒插門在R市安家了嗎？回來了？”

“方偉是沒回來，”陳媽媽愛心氾濫，話匣子一開啟就關不起來：“可是把他這兒子送回來了。你說方家老兩口去年被方麗送到敬老院去了，誰還管他這麼個半大孩子？方麗自家女兒都忙不過來，這個侄子就跟散養的似的，想起來抓把米喂喂，想不起來就餓著。天冷了也不記得給買換季的衣服，哎呦作孽哦。”

陳靖東心中警鈴大震。果不其然，他媽迅速把話題扯到了他身上：“我記得當年你還追過方麗的是不是？人家方麗女兒都快一歲了，你倒是給我找個物件先處著啊？”

“那都哪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陳靖西推推金絲邊眼鏡幸災樂禍的笑：“誰還沒幹過點年幼無知的蠢事？要我說，幸虧靖東沒跟方麗好。”

吃完飯，哥倆站到陽臺那邊開著窗抽菸。

陳靖西在銀行上班，這幾年順風順水的，已經坐上了支行副行長的位置，據說過完年要往總行那邊調動。

“你不能抽個空去看看爸嗎？”陳靖東抽菸跟他哥不一樣，拇指食指掐著，一口抽下去，半截都沒了。

“看他幹嘛？”陳靖西嗤笑，食指中指夾著煙，不疾不徐：“他有他的好日子，我又不求他提拔。”

看著自家訥言的弟弟臉上有絲尷尬，陳靖西拍拍他肩膀：“我又沒說你，你犯得著這副表情嗎？”

“他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靖東轉身找菸灰缸，沒找著，乾脆用裹了厚繭子的手指捏滅了，扔進垃圾桶。

“難得回來一趟，咱們說點高興的事兒。”靖西回頭看了看，伸手搭住比自己還高一些的弟弟：“你跟哥說實話，回來也快一年了，就沒碰著個可以看得上眼的？”

“哥我真沒有。”陳靖東簡直想把心掏出來了：“天天上班下班事情一大堆。再說了，我才二十六，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早婚早育的好嗎？”

“你小子！”陳靖西作勢要削他，親熱的摟著他肩膀：“你哥我今年三十歲，兒子五歲，哪兒早婚早育了？我這是正常，你是不正常，明白？”頓了頓男人又補了一句：“你嫂子想給你介紹來著，又怕你不好意思。靖東你怎麼想？”

“哥你替我謝謝我嫂子，我現在沒心思想這個。過幾年吧。”陳靖東揉了揉眉心：“有你和月亮在，我覺得壓力小多了。”

陳靖東離開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網約車已經到了小區門口，陳靖東掛了電話加快了腳步。

經過小區廣場健身器材那裡的時候，陳靖東看著雙槓上面孤零零的坐著一個孩子。微微佝僂著腰，一隻腳踩在槓上，一隻腳隨意垂著。

夜色太濃，那邊也沒有路燈，只有快遞櫃亮著的顯示屏，隔著一定的距離勾勒出小孩單薄的身形。

是陳媽媽嘴裡方家那個孩子。

陳靖東又看了一眼，無聲的呼口氣，腳下不停的往小區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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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東，”楚榮緊走幾步趕上來，跟他並肩往食堂走：“晚上下班嘛去？”

“沒什麼事兒。”陳靖東應了一聲：“回家。”

“別介，”楚榮表情誇張的嘁了下：“你一大好單身青年，怎麼學那些暮氣沉沉老頭子似的，下了班就回家？走，哥們兒帶你吃好吃的去。城北那邊開了家魚蛙鍋子，底下墊的鵝卵石，燒出來特別嫩。哎呦喂，說的我這口水都要下來了。”

陳靖東給他逗笑了，點了點頭：“行。”

“哎，”楚榮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這次聯合作戰大演習，你孃家部隊又撥得頭籌了。”

“是嗎？”陳靖東笑笑，並不是很起勁的樣子：“沒關注。”

“我說兄弟，”楚榮嘖嘖稱奇：“不是吧？好歹你也是飛鷹出來的人……”

“現在不是了。”陳靖東打斷他的話，有點冒失卻也毋庸置疑：“現在我就是咱後勤部的一個小助理，不提當年。”

“好好。”楚榮從入伍就是機關兵，他並不是很理解陳靖東這種野戰兵到特種兵又轉回到機關兵的心態，大大咧咧的伸手推開食堂的玻璃門：“我聞著炸帶魚的味兒了。”

陳靖東落後一步，垂在身側的手指屈了屈。秋風吹過，帶來一陣桂花香氣，還掀起了他綠軍裝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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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半路，毫不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