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以為自己和盛長青能夠長長久久,照約定那樣結婚生子,一輩子幸福和美時,盛長青結婚了。
她從別人口中得知,不可置信,想找盛長青討個明白,可他早已失去訊息。
她一度以為是盛長青害怕面對自己故意逃避,在又一次尋找未果後,她夜晚歸家,遭遇意外。
——她被路人拖進街邊樹林遭受了暴力強.奸,再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
兇手最終沒有找到,過了兩個月,她被檢查出懷孕。
那時候盛長青被父母壓著頭和徐家長女結婚,堪稱囚犯的生活毫無盡頭,等他終於有機會逃脫,陶一蓓已嫁做人婦。
陶一蓓恨他,在他第一次找上門時狠狠給了他兩個耳刮子,第二次拿爛菜葉砸他,第三次乾脆把他關在門外。她始終認為是盛長青先背叛的自己,是他的背叛導致她人生錯位,只能大著肚子嫁給父母中意而她根本不屑的男人。
她是心高氣傲的,因此怨恨所有人的不公。
如果不是盛長青執著等著見她,他也不會有機會知道這些事。
但一切都難以挽回,他們嫁的嫁,娶的娶,陶一蓓甚至沒幾個月就是預產期。他們沒有斷過聯絡,即便在兩個孩子出生後也仍舊會固定時間出來見面。
陶宋還在嬰兒袋裡,盛長青就見過他。陶一蓓討厭陶宋,她見到他就像見到自己的恥辱,它像烙印一樣跟著她,幻成了陶宋,是條生命。
盛長青說他的五官隨母,實在是像,陶一蓓冷笑:男生女相,他註定不是個好東西。
他們的關係畸形地存在著。徐清也許是知道的,可她從不在明面上說,結婚前夕他們有過約定,盛長青不會把外面的骯髒事帶回家來讓她心煩,徐清也不會過分要求他對這個家庭負責。然而這畢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約定,於陶一蓓的家庭並不成立。
陶一蓓丈夫察覺妻子有私情時,本身軟弱無作為的自卑一朝爆發,他選擇了暴力。那時陶宋已經有兩三歲,他痴痴看著前幾天和一個叔叔見面時,叔叔遞給自己的照片,上面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叔叔說這是小哥哥,他叫阿贊,贊是讚頌的贊。小陶宋真喜歡,喜歡到要放進嘴裡咬一咬,嚐嚐照片上的小哥哥到底有多甜,怎麼能像個粉團似的可愛。
而在孩童天真幼稚的背後,是一場鮮血淋漓的屠殺。陶一蓓像被拋上天空的紙片,輕飄飄飛起,又輕飄飄落下,她一動不動的,望著不遠處陶宋的身影。
她不是平靜的,好笑的是她需要看著陶宋,這個被她視為恥辱的小孩,來找尋平靜。
每次施暴後,她的丈夫總是聲淚俱下地磕頭請求她原諒,甚至還會抱著陶宋求她不要跟著外面的野男人跑掉。這個男人憨厚而魯莽,他喜歡陶一蓓的美麗,喜歡到極致,竟然能夠接受手裡這個不乾不淨的兒子。
惡人的話不可信,陶一蓓在那個雨天終於明白了。她頭破血流,摔爛陶宋手上的半隻蛋糕,讓他去找盛長青。她讓他跑著去,絕對不能停,要跑,要跑,要大步地跑。
陶宋沒有拒絕,他或許也是嚮往著逃跑的,陶一蓓看著他在雨中踉蹌著跑遠,才恍然發覺自己忘記對陶宋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從未正視過他的存在,如今卻感激他的不留情面。
陶一蓓死了,她死在一場秋末的大雨中,沒有一把傘能夠接住攻擊她的雨水,也沒有人知道這場雨原本是為她的親生子而來的。今天是他的生日,陶宋五歲了。
“後來,那個男人也自殺了。”盛長青用一句話結束回憶,第二支菸抽到尾巴,火星即將燒到手指,他輕輕一聳,躲開了。
盛讚聽得愣神,他和陶宋還是站在書房門口,一副隨時準備逃離的姿態。他扭頭去看陶宋,陶宋的頭低垂著,看不清神色。
徐清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過往秘辛,卻當盛長青在開玩笑:“你騙人,陶宋就是你的孩子,陶宋是你和陶一蓓生的,你在騙人,你撒謊!”
“我為什麼要撒謊?我和一蓓是有聯絡,但陶宋的確不是我的孩子。”
“陶一蓓被強.奸了……她真活該,這個婊.子,她活該。”她還是不肯相信,卻興奮於陶一蓓被人侮辱這樣一個惡毒的訊息。她不肯接受自己的丈夫即便和初戀情人斷了關係,也還是不願多看自己一眼。她自言自語著,說陶一蓓是個婊.子、賤.人。
盛長青用力掐住徐清的胳膊,斥她,目光卻忍不住飄向陶宋。
陶宋還是低著頭,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只有離他最近的盛讚看到,他的手在發抖,腳尖微微一挪,額頭前傾,抵住了他的肩膀。
忽然之間,盛讚產生了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原來他和陶宋都是不曾被人歡迎的生命,他們在不自知的年歲中見過彼此,像一顆滴了催生藥水的幼苗,經過秋末大雨的毀滅而奪得新生,一夜之間參天立地,複雜繁多的枝頭就是他們的千絲萬縷——可是,盛讚想,誰在意呢。
他早說過,無論陶宋和自己有沒有一脈血脈相同,他都不會在意,陶宋只是陶宋,他不是產物也不是恥辱,他只是陶宋。
是以盛讚笑了一下,對盛長青和徐清誠懇地說:“謝謝。”他的手仍然緊握著陶宋的,一分一秒都沒有放開,接著他轉身,對低著頭的陶宋說:“走了,我們回家了。”
他們堂堂正正地從大門口出去,盛讚轉道又去了陶宋房間,把之前自己整理的紙箱子抱出來。裡面都是陶宋曾經的榮譽,和他們幼年時不可複製的快樂。
下樓時,盛讚停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殘敗的琴房。陶宋站在他身邊,見他揚起一張帶著血痕的臉,漂亮極了,或許那張照片上也是這樣的一個盛讚。
“其實,我喜歡大提琴了,因為你。”因為可以在你生日時拉曲子給你聽,哄你開心;因為每次演出都能在臺下看見你,得你誇獎;因為你永遠愛我。所以我愛上了因為你的大提琴。
夜晚的引擎聲在一片寂靜中分外刺耳,廚娘追出來,懷裡抱著一大瓶棕紅色的東西和一盒藥箱。
“這個是青梅酒,給小少爺的,去年夏天就說好要給你送酒。”老太太笑著,眼淚卻不斷地往下掉。這幾天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實在操了太多心,面上眼眶紅腫神色不佳,但仍舊包容地看著在她眼裡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他們這麼親密,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要照顧好自己。”老太太只有這句話。
回去是盛讚開的車,陶宋原本想開,被盛讚強硬拒絕了。
路上沒人說話,也沒有開廣播,陶宋一直望著窗外,放任死寂蔓延。
半晌,他突然說:“盛讚,那裡不是我家。”
盛讚知道他在說什麼:“沒關係。”他重複著:“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