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懷孕三個多月，肚子有明顯的凸起而且比之前兩次更大。對著鏡子，他看到滿眼都寫著憔悴的蒼白青年，那個年僅十八歲便意氣風發從斯坦福畢業的天才少年如今每天在家做飯、看孩子，懷孕養胎，重複了整整七年，整整七年。

多麼可悲。

多麼可笑。

然而造成這一切後果的都是他自己，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主動爬上顧薄的床，是他緊緊抱住失神的顧薄，告訴顧薄：你被下藥陷害，我來幫你。

所以後來他意外懷孕、他被迫嫁給顧薄、他放棄出國深造的機會，他忍受顧薄愛周慄，他壓抑、他痛苦，他活的想要跳樓自殺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這樣嗎？

真的是他咎由自取嗎？

溫折不由得捫心自問，如果那夜被陷害的是周慄或是陳文木他會怎麼做？難道不是顧薄他就不會主動獻身解圍嗎？難道換個朋友他就不會去幫忙？

溫折跑走，兩個人的餐廳變成一個人，面對餐桌上擺盤精緻卻被放涼的飯菜，顧薄想起他們結婚的第二天，他頭次吃到溫折做的飯菜那刻的驚喜。

溫折是從事業到家庭都能幫助他的完美伴侶，這是他結婚後才明白的事情，結婚前他根本不知道讀書厲害的溫折那麼擅長哄小孩、那麼會做家務，那麼軟弱……他們一起長大，互相瞭解，卻也難解。

微不可聞的嘆息離開唇舌，顧薄跟著溫折的腳步去到洗手間。溫折正在撫摸鏡子，撫在鏡面上的那雙手修長、如柴、蒼白形如死物，和鏡中人一般。

“溫折，飯還沒吃完，不吃飯對身體不好。”

慢慢的湊過去，顧薄擔憂的在溫折眼前晃了晃，溫折如同失去靈魂的人偶般，雙眼失神，沒有反應。

不是那樣的，不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那夜被陷害的是周慄和陳文木他也會獻身，他固然是喜歡顧薄，喜歡的深沉卑微，但他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自私，他打心底愛著他的朋友。

愛他所有的朋友。

即便他不苟言笑，冷淡的對待朋友，但在他心裡朋友和顧薄一樣，該幫忙他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正當顧薄準備再度開口，溫折突然回過頭，定定的看著顧薄。“顧薄，換個人我也會那麼做。”

“溫折？”

“我說七年前的那晚，就算被你叔叔聯合媒體陷害的不是你，我也會去幫忙。”

舊事重提，顧薄僅是微微挑眉，“那又怎樣？”

“我不是有意要和你上床的，也沒想和你結婚。”

溫折一直認為顧薄是為發洩被孩子綁住的不滿才寧願互相折磨也不放手，他想跟顧薄解釋清楚，他們的婚姻並非他有心促成，只是意外的意外。

“我當時已經買好出國的機票，讓周慄知道我懷孕是因為我昏倒的時候他恰好在我身邊，我沒有……沒有想和你在一起的想法，從來都沒想過。我知道你很愛周慄，我早就決定隱瞞我對你的喜歡。”

“七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顧薄很明白溫折是個什麼樣的人，溫折對他的暗戀他更是從小就知根知底，“換個人你也會那麼做，周慄、陳文木或是季守，甚至鄭三四，對不對？”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

“溫折，我們會在一起是出於我的個人意志。”

“個人意志？”溫折愣了愣，悲涼的笑出聲來，“哈哈哈哈，你個人對周慄的意志？可笑，你只是不想我流產，不想讓周慄失望難過而已，因為周慄比你我都想要見到瑞安！都更期待瑞安的降生！”

當初他本來可以流產然後遠走他鄉，是周慄求顧薄和他，勸說他們不要讓無辜的生命還沒出世就離開人世，顧薄才使手段逼他結婚。顧瑞安的名字是周慄起的，顧艾米的名字也是周慄起的，他就像生孩子的工具，而孩子們是顧薄周慄的愛情結晶。

“我不否認這點。”顧薄握住溫折冰冷的手指，溫折甩開顧薄，“你愛他，他在你心裡是第一位。”

“我也不否認這點。順帶一提，你在我心裡排第二位。”顧薄說得像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溫折無力的抬眸，絕望道，“放過我吧顧薄，我說真的。”

“不放過你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也是。”

其實不放過他自己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想著，溫折掏出傍身多日的剪刀，在被阻止前狠狠朝自己的腹部捅進去，失血昏迷前，他露出疲憊的笑容。

他、顧薄，周慄是鄰居。

由於年齡相仿，他們三個從小念同樣的學校、去同樣的培訓班、參加同樣的比賽、到同樣的景區去旅遊、玩同樣的遊戲，有同樣的理想。他曾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結束，他曾以為他們不會分裂，他曾以為他是公平喜歡兩人的天秤，他曾……

以為幸福不會變化。

可是世界上最大的不變就是變化。

顧薄喜歡周慄，他喜歡顧薄，而周慄才是真正公平喜歡兩個人的那個天秤，他知道顧薄喜歡周慄，顧薄知道他喜歡自己，周慄什麼都不知道。粉飾太平的關係從十三歲持續到十八歲，被那晚在酒店裡的貪戀體溫徹底燒盡打破，他和顧薄上了床。

他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到三人的關係，他希望顧薄能不顧及他安心和周慄在一起，所以申請學校準備出國深造，怎料他竟意外懷孕還被周慄知道。流產被周慄和顧薄的家人阻止，顧薄用他的妹妹要挾逼他結婚，他放棄深造，在嬰兒的啼哭中落入日復一日的煎熬，再也無法保持求生的慾望。

說到底，他愛顧薄的這麼多年就像看一本書，不夠精彩的劇情太多，不談浪漫的愛戀太多，不應浪費的字數太多，不該值得的執著太多。當少年長大，當英雄末路，當美人遲暮，當他意識到平凡的每日都變成刺痛心的煎熬，夢想已死，靈魂亦死。

此刻真的死去也是別無他法。

☆、折殺

傳說臨死前的意識是一片空白，虛空無盡。溫折卻看到滿天的柳絮，在他身邊有兩個男孩，是跟他一起長大的摯友顧薄跟周慄。周慄活潑開朗，顧薄溫柔穩重，兩人總是結伴找他玩耍，而他總是看著像太陽和星星一樣圍繞他散發光芒的顧薄和周慄，什麼都不做，靜靜看著就讓他感到十分幸福。

如果時間不會前進，永遠停在那時候多好。

冒出這個愚蠢想法的同時，撕心裂肺的痛感和消毒水味滲入咽喉肺腑——溫折陡然睜開眼。

白花花的天花板，滴滴規律的心音，走廊醫患往的腳步聲，刺目的陽光。由於捅偏位置，他知道自己還會醒來，只是不知道會這麼快。溫折痠軟無力的撐起身體坐好，稍垂眸便看見趴在床邊睡覺的棕發青年，五官精緻美好，身下壓著顧薄的外套。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