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軒文身穿“孤鷹”軍服,面容冷峻地出現在落雀山莊。
他的表情很平靜,可看向柏先生的目光卻熾烈而充滿渴望,輕而易舉地出賣了他。
遲幸脖頸仍舊掛著連線夾板的繃帶,一身素淨的布衣,笑容得體,如天使一般,眼中又隱隱含著幾分憂傷,正好契合落魄公子的形象。
“來了?”柏雲孤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金絲邊眼鏡架在鼻樑上,“楚臻說你傷得很重。”
“楚隊誇張了。”秦軒文不能久站,關節處傳來鑽心的痛,被黑色軍服包裹的雙腿正在輕輕顫慄,他用盡全力,才能端正地維持住身形,可背心已經被痛出的冷汗浸溼了。
“是嗎?”柏雲孤一笑,語氣讓人抓不到韁,旋即不再看他,視線轉向遲幸,“人到了,你不是想探病嗎?去吧。”
與軍服嚴整的秦軒文一比,遲幸簡直像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舉止眼神話語無一不單純惹人憐。
他走到秦軒文面前,眼中已然有了淚花,眼眶與鼻尖通紅,哽咽道:“秦先生,你,你受傷了。都怪我……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秦軒文看著面前淚光閃閃的美人,壓抑在心底的那股妒意又上來了。
旁人都說遲幸生得美,他卻越看越感到噁心。
這個人霸佔了他的柏先生,明明心腸歹毒,卻裝得楚楚可憐,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不恨。
楚臻總說他冷,“孤鷹”一隊裡數他年紀最小,卻最為老成持重。他自己心裡清楚,那是因為他將僅有的熱烈都給了柏先生。
對別的人,他壓根不在意,所以才顯得冷。
柏先生有那麼多情人,他見過其中的大多數,嫉妒是有的,但像現在這樣的恨卻沒有。
即便是領受任務,在遲家保護遲幸時,他對這個被寵上天的美人也沒有恨。
可現在,僅是多看遲幸一秒,他都想要嘔吐。
但這裡是柏先生的私莊,怎樣也輪不到他造次。
問候沒有得到迴應,遲幸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回頭看柏雲孤,對方根本沒往這邊瞧,只是閒適地組裝著一把自動步槍。
他莫名地打了個寒戰。
雖然已是最受柏雲孤寵愛的情人,他仍覺得自己看不懂這位高深莫測的“孤鷹”領袖。
在這個由僱傭兵、軍火商、各方政治勢力構成的黑暗圈子裡,“孤鷹”二字,指的不僅是“孤鷹”僱傭兵團,亦指柏雲孤本人。柏先生就像一隻孤獨翱翔的鷹,在雲天中俯瞰眾生,萬物皆入眼,卻不為任何人停留。
別人總說,柏先生沒有心。
而沒有心的人,最是強大,最是殘忍。
他聽著步槍各個零件被組合在一起的聲音,心跳漸漸加速,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
就在這時,柏雲孤突然抬頭,冷然的視線掃了過來。
二人皆是一震。
“又不理人了?”柏雲孤笑笑,目光輕飄飄地落在秦軒文眼中。
他的語氣太過從容散漫,卻帶著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秦軒文當即搖頭。
“小幸好心關心你。”柏雲孤繼續擺弄步槍,“你好歹應個聲。”
遲幸竟是從這兩句斥責中聽出幾分親密,心臟不由跳得更快,趕緊“懂事”道:“秦先生應該是太累了。”
秦軒文有些撐不住了,冷汗出現在額角,卻固執地不肯顯露病態。
柏雲孤終於放下步槍,“我當初是怎麼跟你交待的?”
這話是對秦軒文說的,遲幸左右看了看,讓開了一步。
秦軒文腰桿挺直,“您說要保護好遲幸。”
柏雲孤眯眼,“你保護好了嗎?”
“我……”秦軒文胸腔緊窒,疼痛、委屈、焦慮在身體裡絞做一團。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說出實情,遲幸那麼受寵,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一旦爭辯,就是當場下柏先生的面子。
事實是什麼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柏先生偏向誰。
“嗯?”柏雲孤道:“你什麼?”
遲幸洋洋得意,卻裝作打圓場,“柏先生,您別責備秦先生,他,他真的盡力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柏雲孤的目光未從秦軒文臉上移開,慢悠悠地說:“保護不力,讓重要之人受傷,等同任務失敗。”
秦軒文用力吸氣,幾乎搖搖欲墜。
柏雲孤的視線像劍一般將他釘在原地,“知錯嗎?”
他聽見自己說:“嗯。”
柏雲孤聲線漸冷,“認罰嗎?”
他咬了咬牙,口中已經泛起血腥,“認。”
第五章 我沒有錯
秦軒文看著柏雲孤向自己走來,下意識就想往後退。可他疼痛的雙腿根本挪不動,像生鏽的樁子般戳在原地。
要挨罰了。
他曾經捱過罰。
那年他剛開始執行任務,心理狀態、能力都顯得稚拙,小組行動中失手,導致一名前輩受了重傷。
回來後,他跪在河邊的尖石灘上,捱了十三記鞭子——柏先生親自抽的。
毫不手軟,皮開肉綻。
那咬在後背上的疼痛鮮明如昨,以至於當傷痕早已消失,他仍記得這份“教訓”。
同樣的錯誤,他再未犯過。
這次的懲罰是什麼?
還是鞭刑嗎?
不要……
他心裡一個聲音低喃道:不要在這裡,不要當著遲幸的面。
柏先生誤會他、要懲罰他,他心中難受,卻也接受。如果有朝一日,柏先生讓他去死,他亦會從命。
可他不想在遲幸面前跪下挨罰。
他願意認錯領罰,卻與遲幸全無關係,僅僅是因為柏先生想要懲罰他。
洶湧的情緒在眼中化作水霧,他死死抿著唇,竭力壓抑著內心的慌張與害怕,隱約知道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也許下一秒,就將狼狽地栽倒在地。
那可太掃柏先生的興了。
幾隻孔雀散開尾羽,在不遠處招搖。
他看見柏先生已經來到自己跟前,面容平靜,唇角甚至勾著淺淡的笑。
“柏……”他張開嘴,整個肩背都在顫慄,額角的冷汗滑落到了臉頰上。
餘光裡,遲幸正志得意滿地微笑。
“柏先生。”他低聲乞求道:“請,請不要在這裡。”
“嗯?”柏雲孤的聲音仍是慵懶隨意的,“你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話?”
他含淚搖頭,右手無意識地向前抻了抻,想像小時候那樣,牽住柏先生的衣角。
可顫抖著的手指只是懸在空中,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有如此逾越的舉動。
逡巡在身體裡的劇痛變得越發強烈,暈眩與眼淚交疊,視線更加模糊,他艱難地說:“柏先生,請不要在這裡懲罰我。”
說完這句話,他力氣一散,以為自己即將跌倒在柏先生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