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打探清楚了,高檔住宅,富人區,安保不差,但秦卻身邊只有一箇中年保姆。
孤兒和老女人罷了。
外面傳來響動,他正在抖的右腿停下,手中的煙掉落一串白灰。
下一瞬,鐵門被破開,強光如開閘的洪水般洩入,刺得他瞳孔緊縮。
不待他適應光線,身子已經被狠狠拽了起來。
在看清來人的面龐時,他剛要張開的瞳孔收縮得比此前更厲害,心臟被震驚與恐懼撕扯得粉碎。
他沒有等來弱小的秦卻,竟等來了“孤鷹”一隊的隊長。
深夜的城市依舊霓虹璀璨,華燈如星,街道卻卸除了白天的喧囂與擁擠,偶爾才有零星的車輛馳過。
在最初的驚懼漸去後,努蘭興奮得兩眼放光,痴痴地問:“楚隊,柏先生是不是來了?你帶我去哪兒?我是不是能見到柏先生了?”
車裡空間相對較窄,楚臻拍開努蘭的手,看了看面前那張依舊美豔的臉,將已到嘴邊的“你闖了大禍”嚥了回去。
別墅在白日像奢華浪漫的宮殿,夜間卻像陰森詭譎的古堡。
努蘭被扔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裡,被冰水澆了滿身,總算清醒了些許。
恐懼戰勝興奮,終於明白,自己被“孤鷹”抓了。
當年好不容易從堂兄惹出的禍事中逃脫,成為金翼家族的唯一倖存者,躲躲藏藏,嚐盡悽苦,近乎隱姓埋名,可最終還是一著不慎,落到了“孤鷹”的爪下。
“孤鷹”不會放過任何背叛者,果然如此。
門外的光勾勒出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守在屋裡的人喊:“柏先生,您來了!”
一時間,努蘭每一寸面板都繃緊,背上早已痊癒的燙傷火辣辣地灼燒起來。
“柏,柏……”
柏雲孤踏入屋內,一襲黑色襯衣與西褲,面容冷峻,眉心微皺,頭髮後梳,極深的眸裡時不時閃過暗紅色的光,像被點燃的、燒紅的碳。
努蘭呆坐在地上,感到空氣凝滯成了一塊又一塊,通通擠壓在他身上,迫使他向後挪動。
柏雲孤上前兩步,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暗紅的火星燒成透明的火,隨著視線傾瀉而下。
他冷汗如注,顫抖失語,極寒與炙熱,狂懼與狂驚抓扯著他的身軀。
“你們出去。”柏雲孤語氣平緩,靜得叫人心驚膽寒。
眾人退去,門被合上。
密閉的空間,強大的威勢,黏稠的空氣。
怪異而殘忍的氣氛中,努蘭跪在地上,緩慢爬至柏雲孤腳邊,哀求般地訴說:“柏先生,我沒有背叛您。都是我堂兄的錯,我從來沒有恨過您,我根本不在意背上的傷疤。”
柏雲孤垂眼,五官與輪廓寒如冰刻,在努蘭伸手想要拽住他西褲的一瞬,抬腳將對方踹翻。
“你膽子不小。”聲如冷劍出鞘。
這一腳不輕,努蘭痛呼一聲,嗓音竟還留著幾分當年的嬌嬈,轉瞬又爬了過來,臉上汗水與淚水淋漓,令他像一朵被雨打風吹的殘花。
“不是的,柏先生,您相信我,我永遠忠於您!”
柏雲孤眉心的陰影愈深,唇角的幅度愈陰鷙,“你打算怎麼對秦卻?”
努蘭一僵,眸色在短暫的茫然與凝滯後,爆裂出難以置信的光。
他面如土色,不斷搖著頭,蒼白的唇哆嗦,“您……您是因為那個孩子才……才來找我?”
柏雲孤像看一個愚蠢的死人般俯視著他,薄唇如線,威嚴又殺氣凜凜。
“我以為,以為……”努蘭指甲已經掐入掌心,“您不是因為金翼家族的背叛來找我的嗎?柏先生,我知道錯了,我家……我的家族只剩我一個人了。”
柏雲孤道:“很快就將一個不剩。”
努蘭睚眥欲裂,一雙魅惑功力十足的眼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來。
剎那間,一個荒謬至極的想法從他腦中閃過。
但他不信!
胸中攪動的濁氣將他的嗓子灼傷,他嘶啞地說:“秦卻不是秦軒文收養的孩子嗎?”
“所以你想用秦卻威脅他?”
努蘭覺得自己出現錯覺了,否則怎麼會從柏先生最後那個“他”字裡聽出一絲溫柔與愛護?
憑什麼?
憑什麼秦軒文那條狗能得到柏先生的愛護,享受柏先生的溫柔?
自己為什麼不能!
“我……”
“我曾經告訴過你,不該打的主意別打。”
努蘭像是被這句話按進了乾澀陰沉的回憶裡。
公海上,遊輪裡,他求柏先生留下來,與自己共度一宿。柏先生卻冷眼拋下了他。
他頭一次打秦軒文的主意,就險些被掐死。
“我爭取我想要的,怎麼就不行呢?您怎麼能為了這樣一件小事責問我?”他畏到極點,驚到極點,邏輯已經全亂了,話語顛三倒四,“您可以為我堂兄犯的錯懲罰我,我接受!可是我和秦軒文之間的恩怨,您為什麼要插手呢?您不是為了抓我而來的嗎?您帶我回去,您帶我……”
說著,他膝行上前,雙手併攏高舉,簡直是完美的束手就擒。
可視野裡,柏先生卻已經握著一把M17。
他不甘地搖頭,半是清醒半是瘋狂,“為什麼?您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愛您啊!”
柏雲孤無動於衷,撥開了保險。
“秦軒文不能動嗎?秦卻不能動嗎?”努蘭歇斯底里,但再慘烈的呼喊,也無法從這封閉的房間裡洩出。
只有柏雲孤能聽見他絕望的吼聲。
“當年他將我打成重傷,把我推進油鍋,差點要了我的命!”努蘭涕泗橫流,“難道不是他的錯?為什麼您不懲罰他,還將他抱進您的房間?我今天只是想報仇,您,您就想為他,和他那收養的兒子殺了我?柏先生,為什麼?”
柏雲孤聞若未聞,面無表情地調轉槍口。
“你喜歡他!”
這一聲不啻於平地驚雷。
而從“您”變成“你”,從愛變為恨,不過是一念左右。
四壁間忽然寧靜得只剩下呼吸與心跳。
柏雲孤半眯著眼,陰影幾乎徹底覆蓋住了那既沉且靜的眸。
就像翻滾的濃雲傾壓在無瀾的海面上。
也許下一秒,狂風驟雨與海面下的暗湧就將翻天覆地。
一個美人,當表情變得猙獰扭曲,便再也與“美”搭不上邊。努蘭急促地喘息,臉上的肉虯扎、蜿蜒,像一條條在皮下掙扎的蟲。
“你喜歡他!你喜歡一條狗!”努蘭又笑又哭,彷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窺探到了“孤鷹”漆黑如淵的內心,在那裡發現了一個致命的秘密,“你為了他而來!我要他的命,你就來要我的命!哈哈哈……”
柏雲孤抿著的唇幾步可察地動了動。
努蘭瘋了,竟是在恐懼中失了禁,自己卻全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