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夢。
當意識到時,我一下**手指,想將手收回,可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與我想象中猛然抽回的動作不同,那更像是綿軟地動了動手指。
不過對於宋柏勞來說,這微弱的一點力量已經足夠讓他察覺我的狀況。他僵硬一瞬,接著就像是被發現做了壞事的小學生,看向我的同時,欲蓋彌彰地極快鬆了開手。
我們無聲對視許久,他眼裡諸多複雜的情緒一一閃過,最終別開眼,完全揭過自己方才的行為:“你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老實說,哪裡都不太舒服,頭更是痛到彷彿有個樂高小人無時無刻在敲大鼓。
我試著開口,嗓音沙啞至極:“我怎麼了?”
窗外日光明亮,天氣晴朗,我應該起碼暈了五六個小時。
我雖然是第二次懷孕,但老實說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我都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也沒做過這方面的功課,實在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況是不是正常現象。
宋柏勞從一旁櫃子上拿過自己的止咬器,單手按到臉上,另一隻手探向腦後調整鎖釦。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愣了愣,迷茫地看著他。
他語速不緊不慢,拋下一道驚雷:“假話是你什麼事都沒有,真話是醫生說你可能感染了c20,不過這裡醫療條件有限,他不能確診,建議我們轉院。”
b型血擁有90%免疫率,並非指十個beta裡有九個不會感染c20,而是指十個裡就會有一個爆發c20。事實上現今每個人類出生都會自體攜帶c20病毒,alpha與omega終身潛伏,與人體免疫達成平衡,不會有任何症狀;而beta便如我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免疫失敗,被病毒徹底擊潰健康。它就像一個定時炸彈,炸不炸,什麼時候炸,全不由你。
這也是影響beta社會地位的另一重要因素,我們擁有太大的不確定性。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都不是最佳選擇。
雖說免疫失敗率不算低,但我從小到大接觸的beta中幸運的並沒有人爆發c20。它更像是教科書上,媒體網路上恐怖卻遙遠,對我沒什麼真實性的存在,讓我不免有些大意。
驟然聽到自己被死神寵幸,成了那十里挑一的幸運兒,還有些回不過神。
現如今人類仍然對c20病毒無可奈何,也就是說……絕大多數我是要死的。
“能……儘可能再拖四個月嗎?”錯愕過後,我很快接受了這一現實,或者說它來的太突然,我還沒有什麼實質感。
如果要死,還不如死的有價值一些,能活一個是一個,六個月的話,孩子存活機率會大一些。
可緊接著,我又陷入迷思。我死了,孩子給誰養呢?如果宋柏勞並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我剩下的選擇就只有一個了……
“要是孩子能夠活下來,我會拜託梁秋陽撫養。”我將視線移向雪白的天花板,彷彿交代遺言一般道,“你可以不認他的,我會讓梁秋陽不要告訴他你的身份。夏家的駱家的,不管誰的財產他都不要。所以,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吧……”
我那兒還有兩千萬,足夠設立一支成長基金,讓孩子將來沒有後顧之憂,這樣我走的也安詳些。
短短兩分鐘,我連孩子將來每年的生日祝福怎麼錄都想好了。
宋柏勞靜了半晌,沒有回我。
我等不到他的答覆,朝他看過去,只見他冷著臉坐在那裡,似乎忍著怒氣。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句觸怒了他。或者,這個孩子本身就是他的雷區?
“首先,孩子生不生下來都是我的孩子,我還沒死,你要讓他叫別人爸爸,想都別想。”我一看他,他就開了口,“其次,你只是‘有可能’感染而已,回香潭才能真正確診,在此之前什麼都別打算。”
“可是……”
他抿著薄唇,不悅地擰起長眉,表情顯得頗為兇狠,彷彿我再說一個字,他就要把我按在地上死命揉搓。
我只能乖乖閉嘴。
“最後,我沒有不要這個孩子,只是當時駱夢白說你的身體並不適合再有孩子,我才會問你那個問題。看起來就像我不要他了,但其實……”他伸出手,猶豫著,最終覆在我的小腹上,“我沒有不要他。”
掌心落到小腹上的一瞬間,我身體一顫,緊張的渾身緊繃。
分明隔著被子其實也沒什麼感覺,但還是會有種奇怪的,彷彿肚子裡的胎兒與他產生了呼應的錯覺。哪怕兩個月的胚胎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胎動。
他注視著那裡,拇指輕柔地摩挲幾下,突然問:“我看了你所有的日記,現在,你的刀疤下雨天還會痛嗎?”
我每次都覺得自己足夠了解他,他卻總能一次次超出我的理解。比如我以為他不會看完所有的日記,但他就是看完了。一週時間,上百萬字,歎為觀止。
“很少痛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就覺得有些疼了。但我知道這不是真實的,更多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最初的幾年總是這樣,近兩年其實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直到……直到再遇見他。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腹部,彷彿要將那裡看出多花兒來:“那天在廁所外,我聽到了你和朱璃的對話,就去做了些……調查。”
我艱難回憶了片刻,記起他說的該是朱璃婚禮那天。
“發現七年前有一個月你的人生軌跡完全空白,再出現時你已經從尚善肄業,脫離朱家。而拿到這份資料的當天,夏維景下山找到我,說你要給七年前死去的孩子做度亡道場。調查結果,你的日記,以及夏維景的話,拼湊出了一個真相。”最後兩個字,他輕緩地從唇齒間吐出,輕描淡寫間,我已經能想象他當時得有多震驚。
心裡湧上點說不清的……些微痛快。我百口莫辯了七年,如今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五個月……當年你發現自己懷孕了,所以才會來我家找我,對不對?”以他的智商,只要不鑽牛角尖,很容易就能推測出那會兒我去找他的目的。
那天的雨我還記憶猶新,真的很冷很大。
我這一生都從未那樣冷過。
我暗暗搓了搓指尖,指甲劃過指腹,帶出道綿延的鈍痛:“是啊,可你甚至沒有聽完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