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駭然一擊相撞。
——卻是被鐵鏈撞得步步後退,直至撞上青黑山石,嵌入山壁。退無可退。
再看玄鐵,冷光暗淌,毫髮無損。
白衣人一眼瞥過,涼絲絲地“嘖”了一聲。
他繼續朝湖畔而行。
守湖人咬牙提起一口氣,反掌擊上山石,將自己從山壁凹陷內拔出。落地,勉強穩住身形,擦去唇角血跡,厲聲發問:“阮雪歸,你不顧家族大義也罷,但連你母親,也不顧了嗎?”
被問之人沒有回答,反而道:“你們的所謂大義,與我何干?我只知道,我想要活下去,你們卻不肯給我活路,所以——”
說著,他手中鏽刀乍起。
這是一柄短刀,刀身長不過數寸,用來削果皮最合適不過,但由他拿著,卻是無端冷冽。
電光火石之間,素白如雪的衣袂偏轉過長夜,在幽彌中拉出如錯覺般的光弧,但下一瞬,人已落地於守湖人面前,身法快得猶如鬼魅。
“所以,不給別人活路的人,要時時刻刻做好自己被斷絕生路的準備。”
說完,白衣人不給守湖人任何反應時機,刀起刀落,不帶任何花哨動作,寒光折射當空,封喉於對視一眼間。
夜重歸寂靜,鏽刀在瘦長手指間幽幽一轉,接著被拋回湖泊。
爾後,白衣人偏首瞥了拖在身後的鐵鏈一眼,又看向近旁山石,霎時之間,只見他盪開體內元力,震起玄鐵鐵鏈,將之狠狠砸回湖底。
湖底青石訇然炸裂,連帶依靠的山都震動起來,層林簌簌沙沙,夜鳥驚飛離巢。一股奇異的力量於此一瞬波動,湖水翻騰攪動之中,那困了他百年的陣法光芒亮得驚人,但片刻後,便暗滅下去。
——至於,束縛住他的鐵鏈,在這一剎那,盡數碎作齏粉。
見此情形,他笑了一聲。
白梅紛落,風吹起散亂在臉側的發,天穹稀微星光,勾勒出一雙狹長眸眼。
那眸光清冽,猶寒風之中乍現寒月,照一春如荒。
*
來自金陵城東的震盪自然波及到了秦淮河,但軟紅十丈的清歌酒香中,遊人只當是尋常風起造成了船隻搖晃。
時間點滴流逝,終於,沉寂在河心的那一葉小舟亮起燈火。
影綽綽,霧濛濛,燭火照輕紗,半遮半現中,去歲的江湖美人評選終於落定塵埃。
畫舫上的紈絝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神情比聆聽族中長輩教訓更為認真專注。
美人榜的名次是倒著放的,共計十二名,待到只剩最後一個名字時,所有人胸中都在打鼓。
這個時候,小舟裡的畫聖竟吹了一首曲。
曲罷,慢吞吞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春山荒》,而我選出的江湖美人榜榜首,便是——春山刀阮雪歸。”
“百餘年前,我在白梅紛飛的春山遠遠見過他一眼。那時他衣如雪,刀如雪,紛落肩頭的梅花如雪,於皓白天地中一線封喉,最為驚豔。”
第二章 我非良緣
沉夜漸深,宵風漸寒,獨行之中,阮霰在識海中喚了聲“阿七”。
話音甫落,光團狀的天字七號自他體內飛出,在虛空裡打了個旋兒,落地成一條雪白巨犬。
“汪汪”低吠兩聲,阿七甩動尾巴,往前方踱了幾步,似在探尋什麼,不過片刻後失落垂首:“依舊尋不見地魂蹤跡,許是不在阮家人手上。”
阮霰音色清冷:“我亦無所感知。”但並不認同阿七的後半句。
阿七的兩條前爪在地上刨了刨,憂心道:“這該如何是好?既然出來了,便不可能再回去陣法中、供阮家人利用;但尋不見三魂之一的地魂,過不了多久,主人你就會變得痴痴呆呆,跟傻子一樣。”
“萬般難題,在這世間總能尋得解決之法。”阮霰迎著風,低聲說道。
言罷,不再開口,兀自行往前方白梅林。阿七仰著腦袋在風裡嗅了嗅,試圖再做些掙扎,卻發現一不留神便被拉遠距離了,不得不匆匆邁開腿追過去。
白梅栽植在一片開闊的緩坡上,飛花散作落雪,卻更勝落雪清幽。素色的花勾掛素色衣角,描摹經年累月堆積出的陳舊。
天上星辰稀疏,寒月深藏,阮霰披散身後的發上卻自有一股輝芒流淌,無端照出些許涼薄。他垂著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長睫掩住眸光,叫人辨不清其間情緒。
“主人,你且等等我,太久沒活動,腿有些邁不開——”阿七在他身後大喊,但話音尚未完全落地,阮霰周身流露出的氣息陡然一變。
阮霰腳步不停,壓低聲音,道了句“阿七”。
追趕途中的雪白巨犬霎時明瞭阮霰心思,更嗅出白梅林中異常,立時蹬足躍起、疾速前撲,在與自家主人擦身一剎,化作一把三尺三寸長的雁翎腰刀,落入他向外伸出的手中。
疾風瞬起,肩頭落花紛往他處,沉夜遭一點冷光劃破,伴隨著一聲“請春山刀賜教”,悍然氣勁襲面!
阮霰翻轉手腕,長刀利落上挑。翩飛的梅瓣於此一剎凝滯,但見刀光破空,與襲來的劍氣相撞,炸起一聲轟然。
飛花凌亂,塵埃四起,素白衣袂卻如蝶翼折轉,在虛空里拉出一道飄渺光弧後,倏然消失原地!
下一刻,阮霰出現在襲擊的劍者身前,沉沉擊上此人手中劍,刀鋒冰冷,眸光凜寒。
“阮雪歸,現在回去,還有回寰餘地。”對面的劍者冷眼同阮霰對視,足踏弓步,支撐自己立於不退之勢。
“來得還挺快,但——你為何不去?”阮霰面不改色,話語落地之時,赫然旋身,撤走力道、撤走長刀,退向旁側。
——接著腳步錯踏,以虛招惑敵。刀光紛紛亂亂,須臾,長刀偏轉,搖晃花影,白色身影猝然一閃,駐足於劍者身後二尺處。
長刀長三尺三寸,刀刃自劍者後背而入,貫穿胸膛。
來襲的劍者死,但阮霰站定於原處,並未立即抽刀,而是低斂眸光,淡聲道:“沒想到,你們都來了。”
話甫出,八道人影從不同方位現身,或持刀或執槍,兵器各不相同,立於沉寂夜色,氣勢駭人。
這些人——加上被阮霰一刀穿過胸膛的劍者——便是守湖人口中所言,十大高手除他之外的九人。
有許多老面孔,但阮霰並不閒,沒那個功夫打招呼。
這八人中的一人上前一步,淡漠掃過阮霰身前的劍者,沉聲道:
“當年,我們十大高手聯合追捕你,雖死傷慘重,但你終是落敗;如今百年已過,我等修為精進,你卻身陷囹圄,武學停滯不前。阮雪歸,你認為這樣的你,能打敗我們、逃出金陵城嗎?”
阮霰垂下眸眼,緩慢抽刀,“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出金陵城了?我不過是想走出這片梅林、下山去,同你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