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頭一回洗澡,很痛,也很舒服。
但他並沒有洗的太忘我,一隻耳朵豎起來聽著隔壁的動靜,直到原行聲哆嗦著進門,踢踏著拖鞋往沙發上一躺,才鬆了一口氣。
原行聲在跟徐青青打電話,徐青青是他老闆兼姐,派頭很大,但原行聲沒問,反正選擇來他們這種小地方隱姓埋名的人都懷揣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你晚場不來了?”徐青青說,“老Q他們專程來堵你的場。”
“一個破調酒師有個屁的場可捧。”原行聲笑道。
“一個破調酒師加破樂隊主唱就有場可捧了。”徐青青也笑,“你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原行聲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喝水,“對,我有事兒,急事兒,明天加班補回來。”
“行吧。”徐青青明顯不信,但還是順水推舟往下說了,“那我跟老Q說好了,明天你八點場到三點場,讓他多帶點人來。”
“哎你他媽……”原行聲話音斷了,洗乾淨的沈棠從門後面出來了,隔壁老張兒子的衣服顯然小了一號,穿在沈棠身上撐得死緊。
原行聲笑了沒兩秒鐘,就收斂了唇角。
沈棠臉上的傷口在滲血。
原行聲拿出積了灰的藥箱,給他塗了點藥,又順手拿了桌上的一根棒棒糖遞給他,“疼了就叼著,舔舔就不疼了。”
沈棠沒有拆包裝紙,酒精撥弄到他臉上帶來火辣辣的觸感,他愣是一聲沒吭。
“可以,挺牛啊,小男子漢。”原行聲說著看向對方咬得出血的嘴唇,搖搖頭道,“你別補了西牆拆東牆。”
沈棠明顯聽不懂,他擦了擦嘴,肚子軲轆叫了起來。
原行聲轉身從櫃子裡掏了半天,“泡麵吃嗎?”
沈棠點點頭。
煮一碗麵的時間大概三分鐘,期間原行聲有一搭沒一搭問他話。
“你叫什麼名字?”
“沈棠。”
原行聲聽到這個名字後愣了愣,表情深沉了片刻才繼續開口道。
“你不是說失憶了嗎?”
“書包裡作業本寫著的。”
“讀幾年級?”
“大概四年級。”
“四年級……差不多十二歲左右吧。”
“嗯。”
“你其他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嗎?你包裡還有什麼東西沒有?”
“沒了,就書和筆。”
沈棠吃麵的時候,原行聲去翻了翻他的書包,果真除了書本和筆以外,一樣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這可有點麻煩了,原行聲想,像他這種情況的警局還不一定管,要是管也頂多掛個名兒,沒幾天就送孤兒院去了。
沈棠吃麵吃得專注,甚至還吸溜出聲了,估計是餓慘了。
原行聲從裡面拿出一床被子,蓋在沙發上,自個兒去洗澡了,洗完出來,沈棠已經將碗筷都收拾乾淨了,桌子抹的一塵不染。
還挺乖,原行聲想。
第2章
沈棠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孩兒,看長相就知道心思挺沉,雖然洗乾淨了跟個白麵團似的,眼睛眨巴眨巴跟小姑娘一樣又大又亮,但眉宇間有種深沉氣,通俗點說就是戾氣,這樣的表情不屬於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
但誰知道他之前經歷了什麼呢?為什麼會不記得,又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他爸媽是誰,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有一口飯吃,一張床睡。
原行聲夾著煙,吐了口雲霧繚繞的氣。
沈棠睡在沙發上,不知道有沒有睡著,表情是安穩的,可身體卻不停的抖動。
原行聲又從房間裡扛了一床被子出來,給他蓋上。
沈棠哆嗦著將自己縮成一個團,緊緊攥著被角。
原行聲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害怕,恐懼,怨恨,只有緊緊抓著手邊的東西才能有安全感,什麼都好。
命這玩意兒,真他媽挺操蛋的。
第二天一早,原行聲從被窩裡鑽出來,雪還在下,但小了一些,他翻開手機,四個未接來電,他一個都不想接。
莫名其妙心情差到極點,原行聲想出去揍個人快活快活,或是擠兌擠兌隔壁那小胖孫子。
剛推開房門,就聞見了一股小米粥的香味。
這個點兒……徐青青不會過來,祁飛也不在市裡。
原行聲將視線投到沙發上,被子折得很挺,卻半個人影都沒了。
沈棠從廚房裡捧著粥出來,看見原行聲的時候,很青澀的笑了一下。
原行聲去刷完牙出來,沈棠坐著等他開動。
他其實並不愛喝粥,不,他壓根就不吃早飯,像他這種日夜顛倒的工作,基本一覺睡到大下午,早中晚三頓一起包了。
今天要不是為了送他去警局,原行聲已經很久沒這麼早起過了。
他打了個哈欠,舀了一勺勉強的塞進嘴裡。
出乎意料的清甜軟糯,配著青瓜,還挺開胃的。
昨晚他喝了酒,胃本來就不太舒服,一碗暖暖的粥倒是適時緩解了他胃裡的酸脹。
原行聲心無旁騖的吃完了,抬頭看見沈棠趴在桌子上,臉紅得不太正常。
“怎麼了?”
“沒事。”沈棠強撐著抬起眼皮來,聲音甕聲甕氣。
原行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棘手。
“擦擦臉。”原行聲趕緊拿冰塊和毛巾給他物理降溫。
沈棠剛開始還死鴨子嘴硬,原行聲問了兩遍沒事吧,他都點頭,後來被原行聲一巴掌拍在了傷口上,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沈棠現在天旋地轉,又暈又想吐,喉嚨也開始冒火,最後說話的尾音都帶上了顫。
“沒關係。”
“沒你媽的關係。”原行聲嗆回去,扶著他的後腦勺把他抱起來,“你再逞強我直接給你丟大街上,雪埋了你。”
沈棠不說話了,將臉埋在原行聲肩上。
“頭暈。”
原行聲把他放回沙發上,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他平時糙慣了,發燒喝幾杯熱水,悶頭睡一覺就好了,但眼前這位燒得要躥火的傢伙,還是個小孩兒。
他有些後悔昨天一時心軟把他接回來待著,到時候要出什麼事兒,他父母不得找自己算賬啊?
“先躺著,衣服脫了,給你擦擦身。”原行聲說。
沈棠迷迷糊糊把衣服扯了,又歪頭倒在了一邊,鼻息滾燙。
原行聲絞乾了毛巾過來的時候,短促地楞了一下。
他原本懶洋洋耷拉著的眼皮霎時間撐大了,眼角微微上挑,嘴唇漸漸的抿緊了,凌厲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沈棠露出的胸口。
那裡除了傷口以外,還有一個海棠花似的胎記。
他很熟悉。
驚詫二字不足以表現原行聲內心的波濤翻滾,他從沒想過,還能再次見到帶有這個胎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