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兒最容易疼,直戳傷口來了那麼一下。
深夜,原行聲睡不著,出去喝了兩通水,沈棠虛掩著門看他,好幾次按耐不住想喊他,都在他回過頭來的那瞬間縮了回去,他氣得捶門,又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原行聲走掉,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一宿沒閤眼。
一週時間眨眼而過,很快就過年了。
這段時間沈棠跟原行聲幾乎沒見著面,見著了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回來了。”“嗯。”“出去啊。”“嗯。”
原行聲將心裡那點負面情緒全數塞回肚子裡,表面依舊瀟瀟灑灑,絲毫不受這幾天冷戰的影響,聽青青阿姨說,他在店裡玩得不要太開心。
沈棠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說白了就他一個人在生悶氣,原行聲跟沒事人似的,沈棠無處發洩,氣也氣得毫無底氣。
但他也不願意服軟,少年人脊樑骨狠狠戳著他,這回他服軟,原行聲肯定一輩子都不重視他的話,肯定一輩子把他當小孩看了,他不願意這麼著。
沈棠無聲的抗議並沒有效,原行聲這回不止不把他當小孩兒看了,還不把他當人看了,簡直就是家裡的一團空氣,可有可無的那種。
沈棠趴在桌子上鬱悶,他卷子已經寫完了,下學期的課本都預習了兩單元,遊戲也打得沒勁透了,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把所有房間都打掃了一遍,從這兒挪窩到那兒,依舊覺得無聊透頂。
原行聲不在的家,那還是家嗎?
沈棠覺得自己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了。
這兩天把呂尹沅借給他的書翻了個遍,有些地方還做了標註,沈棠把書從枕頭底下翻出來,翻到了同性戀自我認知的這一章,扶著眼鏡,很沉的嘆了口氣。
除夕夜晚,隔壁張叔叔他們屋張燈結綵,從一早開始就有人來拜年,一直到晚上八九點鐘才消停,沈棠沒等到原行聲回來吃年夜飯,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沒回來過年。
前些天下了一場大雪,小區角落裡遺留不少雪人殘象,今天雪停,大部分雪人都斷胳膊斷腿,融化成了一灘汙水。
沈棠堆得原行聲和他自己,承蒙老天眷顧,還剩一腦袋。
沈棠穿著棉襖站在門口跟雪人作伴,凍得腿腳發麻,臉通紅。
原行聲從外面趕回來的時候,沈棠就跟被人遺棄的小狗一樣眼巴巴坐在臺階上,望眼欲穿。
他剛從祁叔家裡出來,鄉下路不好走,他運氣太菜,剛出門就趕上有人出了車禍,一老一小被人撞了,肇事司機逃得飛快,原行聲只好先送他們去附近的醫院,儘管他匆匆趕回來,但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還是錯過了晚飯。
沈棠那綿長又委屈的一眼,看得他罪惡感蹭蹭蹭往上冒,顧不得其他,立刻迎了上去,先前的那點彆扭也隨風而去了,伸手搭著他的胳膊往裡走,指尖碰到了對方的手,冰得滲人。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沈棠小聲嘟囔。
“不回來我去哪兒?”原行聲把他往樓梯上送,沈棠忽然轉身,不偏不倚扎進他懷裡,黏黏糊糊的抱著他,胸口微微起伏,手臂逐漸收緊。
原行聲沒有回抱他,只是伸手呼嚕了一下他的頭髮,便扒開了他的手,“進去吃飯。”
沈棠嗅到了對方衣服上的血腥味,他猛地抬頭,險些破了音,“怎麼回事?”
原行聲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大衣,跟對方解釋了一遍路上的遭遇,特別補充道,他不是故意回來晚的,是被迫回來晚的。
沈棠這才露出鬆口氣的笑容,原行聲回去先洗了個澡,然後他們把菜熱了一下,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度過了一個和往年無異的除夕夜。
父子間慣有的默契使然,誰也沒有提到那天的爭吵,那段隔閡不是消失不見了,而是被他們藏在了心底。
原行聲送了沈棠一個編織的紅繩,祝他又長大一歲。
沈棠非常喜歡,同時也很難過。
因為原行聲拒絕他的親熱了。
他不再摟他的腰,不再摸他的臉,不再親暱的喊他寶貝兒,他們之間的父子關係變得十分疏遠,可這在外人眼裡,卻是最正常不過了。
為人處世上的早熟,情感上的遲鈍,讓沈棠過了很久才明白,他無數次岌岌可危的感情即將爆發的時候,都是原行聲伸出手擋住了那面搖搖欲墜要坍塌的牆。
徐青青也感覺到了原行聲的變化,“你家小子最近怎麼不黏你了?”
原行聲將喉嚨裡的酒嚥下去,緩緩地“嗯”了一聲。
“你們吵架了?”徐青青趴在吧檯上,“青春期少年最難管了,摸不透他的心思,小棠也這樣啊?”
原行聲搖搖頭,“哪兒那麼多青春期躁動啊,我就覺得倆大老爺們成天膩歪在一起,沒意思,小棠不能只粘我,他以後還得有他自己的人生。”
徐青青說,“你這是準備放養了?”
原行聲笑道,“我不一直放養著嘛。”
徐青青嘖了一聲,“不知道是誰過年的時候找我學編紅繩,折騰了四個晚上才做好,還跟人說這是他買的,買的有那麼醜嗎?”
“你閉嘴。”原行聲瞟了她一眼,雙手搓著酒杯,漆黑的瞳孔裡似乎有什麼在翻滾,最終還是被他低頭斂去了神色。
“我就覺著你倆跟鬧彆扭似的。”徐青青給他添酒,“我認識你那麼多年還不明白你嗎?”
徐青青一針見血,直戳要害,“你就是害怕了。”
原行聲說,“我害怕什麼了?”
徐青青笑他,“你害怕,你對沈棠付出得越多,將來他一旦離開,你就會捨不得,你一顆心拴在他身上,他以後會結婚,他會有新的家庭,到時候他漸漸忘了還有你這麼個孤寡老頭,他人生才剛起步,大把燦爛的日子在等待著他,而你,只能一輩子窩在這兒,越來越老。”
“操,你他媽才孤寡老太。”原行聲嗆她。
徐青青看著他,碰了碰杯,毫不避諱的自嘲道,“我是啊。”
原行聲嘴裡的液體摻雜著苦味,他笑了笑,酒杯舉到嘴邊,卻久久沒有動作。
徐青青湊過頭笑道,“哎,小文其實人不錯,你倆約了那麼多次,什麼時候把革命友誼昇華一下?”
原行聲說,“沒那意思,小文跟我不來電。”
徐青青又給他倒了一瓶酒,斜眼看他,“你跟誰來電啊?你喜歡過人嘛你?”
原行聲沉默了,喜歡這個詞離他太遙遠,很久很久以前,他確實掏心掏肺的喜歡過一個人,那時的一腔熱血,最終以慘淡收場,從那以後,原行聲就把真心藏起來了,藏得久了,也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或許是因為麻煩,或許是因為有沈棠在,他的存在已經足夠成為他的慰藉,他不曾覺得空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