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個從出生就存有目的的私生子。
只是,這所謂的目的不是哪位外室或偏房姨太太拿來與大奶爭寵的籌碼。他是在他父親特意籌謀計劃下誕生出來的可以利用來為家族贏得利益的砝碼。
只是生為砝碼,自然是爹不疼娘不愛,一出生就註定是一樁齷齪的交易。
一個漂亮乖巧的男孩子,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喜歡的。比如,對於生不出子嗣的家庭,你家兒子多,就可以賣給人家一兩個,私生子又不是原配嫡出,賣價還便宜,甚至可以白送;再比如,對漂亮男孩具有某些特殊癖好、來者不拒多多益善豢養在堂的人家,你家兒子富餘也可以送個人情,這可就比送上幾幅名人字畫、名車名錶或是送一艘遊輪、一架施坦威鋼琴,更能投其所好且彰顯誠意!“獻寶”這種事,貴在有心,貴在投對方所好。
而且,獻出的越是自家血親的孩子,越能顯示這份“投名狀”袒露出的紅心和忠心。你若拿個路邊撿來的野小蹄子充數,平民賤貨,不是富貴人家的種,誰稀罕玩弄你?
“富貴人家?你那個父親,是誰?”
嚴小刀聽得一言不發面色隱隱發白,在外人看不見處,茶几的桌板背面被他的手指劃出四道深刻的痕跡。他無法相信在這繁華的世間高樓廣廈之下,會有這種觸目驚心的交易、冷漠惡毒的父母。他自己不知親生爹媽是誰,長於貧寒破碎的家庭尚且留戀渴望父母之愛,他是真不想聽到這種事。
麥允良凝固的眼中映著窗外的景色:“我大概是,迴歸那年之後的一年,被送來內地,送給、送給內地最有財勢手眼通天的一群大佬,就是圈子裡的那些首富們……我的父親,就是用我換來一筆強大的資本和輿論支援,求到了一個他夢寐以求的議員會重要席位。那麼重要的歷史時刻,別人都有的他那樣人絕對不願甘於人後,他的商業帝國需要體面的身份來輔助,需要像那些大佬表態度表忠心,需要……”
麥允良已有意含糊細節,關鍵人物名字一個都沒說出來,嚴小刀心裡明白,絕不會只是求到區區一個議員或者代表席位,可能是更高更顯赫的位置,如今都不能提及。因此,眼前的麥先生一定原本出身名門世家,只是名門庶子不幸做了一顆倒黴的棄子,被迫用半生的名聲尊嚴換來某些人的高官厚爵與紙醉金迷。
“你是說,八歲,他們下得了手?”嚴小刀艱難地問。
“不,也不是,有人偏偏不喜歡幼稚的,要先養大,就喜歡挑個子高的、長成成年模樣的……”麥允良聲音輕飄飄的,“十五歲生日那天。”
“其實,這大約就是個特定圈子,有特定的一些人弄權掌勢享受豢養的獵物,再有些人負責為他們物色蒐羅未成年的‘幼崽’,組織這樣一場頗有年份跨度的養成‘遊戲’。不止我一個人是這樣倒黴悲劇的命運。前兩天慶功會上您看到的那位主持人,就是盧易倫,我知道他也是……和我一樣……是被迫的……他本來不願意的。”
盧易倫,衛視臺綽號“盧一哥”,才華橫溢口若懸河的天才主持人,長相亦十分英俊,私下據說是許多貴婦砸錢捧場的男公關大寵物,卻沒想到是這樣原因。
一群喪心病狂的變態。
究竟是誰,或許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個圈子裡永遠不缺逼良為娼泯滅人性的各種權錢交易與錢色交易,供求關係的萬世鐵律一定會讓這樣的交易生生不息、往復迴圈。
麥允良的卑微,以及這個人的抗拒、無助、懦弱、恐懼,所有這一切膚淺的表象,都擁有了最令人難以接受的一種註解和詮釋,水落石出。
麥允良喝了一些茶,情緒稍緩,面色仍然發腫:“嚴先生,您可能感覺十分突兀,我與您並不熟,原本素昧平生,卻找您說了這麼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我為什麼要對您說這些呢?
“因為,我實在也沒有什麼值得信任的人可以說真心話!人前風光,人後寂寞,總不可能對我的歌迷粉絲,自爆我無比醜陋丟臉的真實面目,也不能和助理、經紀人、公司、朋友講出來。這種事,沒有人會同情你,只會罵你骯髒、噁心……我其實什麼都沒有,我就是一坨裹著光鮮軀殼的行屍走肉。”
麥允良竟笑了一聲,那笑聲無比淒涼和難聽。
即便不在舞臺上,這人平時習慣性化妝,然而妝容都掩不住麵皮下蒼白的病容。麥允良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原本應當是一塊蘊藏豐富的金礦,然而金礦被不斷剖挖劫掠,已被篩去一切閃閃發光的金質,眸子裡只剩兩抔蒼涼的黃土。
“最近壓力很大,被那些人逼得受不了,總是失眠,病得……很厲害,醫生說是抑鬱症,我真的很難受,就想臨回去之前再見您一面。嚴先生,您真的是個好人。”
麥允良說罷嘴角抽動出笑意,望著嚴小刀,好似終於得償心願。
嚴小刀心裡一慟,喉嚨發梗,甚至無法說出適當的安慰話語。幾句廉價的安慰值什麼?能彌合這深刻入骨的傷痕,還是能扭轉這苛刻無情的命運?
“我能幫你什麼?你儘管說。”嚴小刀道,“你還是可以選擇離開,出國,遠走高飛,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後半輩子重新開始。”
麥允良垂下眼皮,不置可否:“我會考慮您的建議,重新開始吧……我明天就乘飛機回去,難知下次什麼時候能再見面。嚴先生,認識您是我三生有幸,送您一件禮物聊表寸心。”
麥允良是有準備而來,從隨身手包中拿出一隻深藍色貴氣典雅的方盒,盒子正面是某瑞士名錶品牌標識,一看就價值不菲。
嚴小刀下意識婉拒:“不用這樣。”
麥允良說:“我一點心意,您一定收下。”
嚴小刀挺難受的:“粗鄙之人幫不上任何的忙,沒臉收受東西。”
“是我耽誤您時間又糟蹋了您上班開會的心情。”麥允良一臉誠懇歉意,“就是一塊我已經用過幾次還修理過的手錶,並不多麼貴重,我也知道嚴總買得起任何一塊更高檔的表,不會稀罕價值。但這是我與嚴先生交往的一番心意,請您一定收下,一定自己儲存。”
麥允良眼神懇切,像是又要撲倒跪下了。那藍色盒子硬塞進嚴小刀手指之下,兩人的手頂在桌面上幾乎陷入僵持對峙,嚴小刀最後一刻伸開手掌握住了手表盒:“好,我收下,但請麥先生保重身體,你若有需要幫助,我隨時樂意幫忙。”
……
這場艱難的談話本該到這裡就結束了,心情無比沉重難受。
嚴小刀起身,麥允良卻還呆坐在那裡緊攥茶杯,快要將白色瓷杯攥進手心,與蒼白的手骨融為一體。
嚴小刀一手五指捏著桌角,就那麼片刻,已將並不堅硬的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