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氣地坐在沙發裡。
沒有外人在,她也不用維持端莊,整張臉和身板都垮著,老態從光潔緊緻的皮囊裡滲透了出來。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鬼魅,在這午夜逢魔的時刻,恢復了原型。
“你是怎麼看的?”皇后問長子,“今天已經有好幾位大使對我旁敲側擊,問你父親最近是不是公務勞累?全天下的人都留了一隻眼睛在我們身上,拉斐爾。我們瞞不了太久。”
“我怎麼看重要嗎?”拉斐爾冷笑,“父親從來不重視我的意見,眼睛裡只看得到他可愛的路易斯。他不想死,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換一具身體了。”
“難道真的要用萊昂那孩子……”皇后驚恐。
“開什麼玩笑,母親?”拉斐爾驟然爆發,“你還真的信了哈桑的鬼話?換身體?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了!您不能總這麼天真,母親!”
艾瑞斯皇后被兒子吼得六神無主。
拉斐爾怒道:“道德倫理委員會和教廷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我們就只有偷偷進行手術。而這事一旦走漏風聲,會是一場難以挽回的公關災難。我們整個皇室都會名譽掃地,被全國民唾棄!”
皇后泫然欲泣:“我都知道。可我們能儘量做得小心一點。”
“沒有什麼事是萬無一失的。”拉斐爾冷聲道,“假如沒有事發,手術順利完成了,那變成了萊昂的父親該怎麼生活?對著安東尼這個侄子叫父親嗎?還是他在手術前突然傳位給萊昂,然後自己繼續做皇帝。或者——”
拉斐爾盯著慌亂中的母親:“還是您願意按照原計劃,選擇路易斯的兒子安德魯來做父親的捐贈者?他是父親的親孫子,父親本來也更加中意他的身體……”
“不!”皇后失聲大叫,“安德魯才三十歲,他就要結婚了。我們不能毀了他!”
拉斐爾一聲譏笑,把杯中的酒倒進了喉嚨裡。
“那我們該怎麼辦?”皇后睜著一雙淚眼,無助地望向長子。
拉斐爾斜睨母親,目光森然:“父親如果真換了身體,他將會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生活,而不再是你的丈夫了,母親。他必然會想辦法確保自己的皇位,奉你為太后,然後迎娶別的Omega……”
皇后面上血色盡褪,光影在她臉上切出兩道溝壑般的法令紋。
“所以,這個手術,只是用來寬慰父親的道具。”拉斐爾走過去,扶著母親搖搖欲墜的身軀,讓她坐下,“我們當然不能讓父親去冒這個險。”
“可是……”
“父親的病是好不了了的。”拉斐爾語調輕柔,哄著一把年紀了依舊天真單純的母親,“他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結局,但是我們要比他更堅強和理智。我們不能讓把整個皇室,拜倫帝國的名譽,都送給他陪葬。”
“那該怎麼辦?”艾瑞斯皇后只會反反覆覆唸叨這一句話。
拉斐爾忽而一笑,秀麗明豔的面容同皇后年輕時如出一轍。
“如果父親的情況繼續惡化下去,我將會公佈他的病情。這樣一來,他只有退位。或者,至少由我攝政。而您就可以帶著父親去外地療養了。您不是一直想離開帝都,去個安靜的地方住一段時間嗎?”
“可你父親……會死……”
“人都會死。”拉斐爾冷靜道,“只有聖主才會永生。我知道您愛父親,我也愛他。所以,我們更該讓他走得有尊嚴,而不是揹負罵名。”
艾瑞斯皇后怔怔地呆坐著,淚水沖刷著臉頰上的脂粉。
“當——”
午夜的鐘聲響得猝不及防,艾瑞斯皇后驚得一聳,同長子面面相覷。
兩人都聯想到了一處——這鐘聲,多麼像為大行的皇帝拉響的喪鐘呀!
*
冰雪寶冠之上,萊昂不住低頭看手環上的時間。
“這是什麼?”伊安注意到駕駛艙的懸浮螢幕的底部,有一個長長的進度條,只走了一點點。
“是阿修羅的升級進度條。”萊昂說,“我和它繫結後,它就自己升級去了,只保留了一點基礎功能供我使用。畢竟沉睡了四千年,程式很落後了,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它還向我抱怨了現在程式語言都已經變,它重新學習起來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呢。”
“抱怨?”伊安聽著納悶。
一臺機甲怎麼會向人類抱怨?
“啊,忘了告訴你了。”萊昂來了興致,像得到一個超酷玩具的大男孩。
“我也很意外,阿修羅居然裝載有感情模組,人性化程度相當高。他現在在升級,不能和我們互動。不過他和我所接觸的機甲全然不同。”
“我還以為機械產品的感情模組是失敗的。”伊安說,“工程師們一直說,AI永遠只能模仿人類,而無法產生和人類一樣的感情。”
“那都是胡扯。”萊昂哼笑,“人類的情感、行為,都源自大腦的指令,那機械也一樣。喜怒哀樂,都不過是根據這些指令產生的反應。如果機械系統得到‘悲傷’令,運轉速放慢,各項機能執行受阻,能量壓力不足,還會影響到它的其他系統程式,作出非常規判斷。那它就是感受到了悲傷呀。這和人一個樣。”
伊安聽得頗有興趣:“這些都是阿修羅和你說的。”
“我們聊得不多。他趕著去升級,它管那叫‘補課’。”萊昂笑,“其實,我告訴他,我打算帶你來這裡看夜景的時候,他還告訴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
“阿修羅說,一萬多年前,聖主就曾和他的伴侶坐在這座高峰上,看著格洛瑞一點點建立起來。”
“他怎麼會知道?”伊安大吃一驚,“他難道見過聖主?”
“他說是製造他的人在他的記憶模組裡輸入了這些資訊。等他升級完成後,我會讓他陪你好好聊一聊的。”
萊昂輕拍了一下駕駛艙的座椅:“這可是一臺四千多歲的古董呀,伊安。我的先祖曾駕駛著他,在軍閥混戰的槍炮裡出生入死。阿修羅見證過那段最黑暗混亂的歷史。他見過英雄的誕生和隕落,他也見過國家的建立和滅亡。我相信他會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和我們講。”
正忙著升級的阿修羅似乎聽到了新主人的這番話,駕駛艙內燈光忽然一閃。《Midnight Waltz》的突然變成了一首交響曲《Reborn》。
午夜的第一聲鐘聲敲響,被風自腳底的皇宮裡帶上了雲霄。
第一朵煙花也伴著鐘聲竄上夜空,砰一聲,綻放成一朵璀璨火花。
隨著舒緩的絃樂,和女聲清柔的吟唱,又一支菸花升空,再一支……它們高低有致,形狀不同,色彩搭配出奇地和諧悅目。
從城市中心,擴散向四方,又聚攏回來。
緊接著,交響樂猛地拔向高潮,無數支菸花從全城各地升空,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