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棵巨樹時不時同他爭奪陽光雨水,穩健的枝杈卻仍舊庇護著他;時過境遷,這輩子,樂連還是株幼嫩的芽兒,要江縱趴在泥濘裡撐傘為他擋著風雨,兩不相欠。
前世死得太早,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與樂連,真算得上是死生不復相見。
“縱哥!”
江縱回過頭,樂連站在巷口喘著氣扶著牆,月光昏暗,臉頰上還留著紅腫的巴掌印。
少年眼神惶恐,朝前走了兩步便不敢再近,微喘著氣慚愧道:“縱哥……是我連累你。”
江縱從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花費心思親自對自己道個歉的大事,轉過身,漫不經心笑道:“寶貝兒,天下這麼多人,隨意把哪個拎到大街上扒乾淨,刨根問底兒地查他,總會有或大或小的汙點,可他們就是能理直氣壯居高臨下指責別人的瑕疵。”
“只有你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才能堵上他們的嘴。旁人的眼光是最無用的東西,屆時即便他們敢怒不敢言,贏家也是你,銀子是你的,名利是你的,權勢也是你的,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輸家之所以永遠是輸家,不過是因為自己沒本事,只會準備二斤唾沫星子,開始唾罵下一個倒黴的贏家罷了。你怕什麼?跟著我,三年之內我讓你身價翻千百番。”
江縱朝他伸出手:“過來,到我這兒來。”
樂連沒挪腳步,輕聲道:“我離你……遠一點。等我有了銀子名利和權勢,我回來找你。”
江縱臉色漸冷,抬眼問:“你說什麼。”
樂連回答:“我走。”
其實金水山這一個月教給他的東西已經足夠,樂連的天賦根本不在江縱之下,若再不放手,他反而會變得平庸。
江縱沉默半晌,驀然冷笑一聲,朝他抬起手,指尖掛著那枚藍寶石耳環,轉了轉,扔還給樂連:“那就帶著它滾。”
樂連上前跑了兩步,把尚且溫熱的耳環接下來,緊緊攥在手心,貼到心前,劇烈跳動的心臟讓他口乾舌燥,雙腿僵硬得幾乎沒了知覺,雙手在顫抖。
他看見月光下的美人轉身留他一個背影,剎那間,無數零碎記憶湧上心頭。
樂連朝他低吼,用還餘留一絲稚嫩的嗓音固執地喊道:
“縱哥!我喜歡你十三年!”
周身的空氣突然凝固,一股熱血由腳底湧上江縱頭頂。
勇敢的小狗兒抬起眼睛,水汽朦朧地看著江縱,眼底如深淵,無盡渴望祈求。
這一眼彷彿透過十年時光,將前世言不由衷的愛意一股腦浸潤到江縱枯涸的心中。
如果當年樂連眼中有如今十分之一的熱烈,江縱可以不在乎世人辱罵抱住那個冷漠的男人,與他唇舌交織,給他聽自己心臟飛快跳動,告訴他:老子看上你了。
何事情仇,糾葛兩世,不過一眼失足成千古,沉醉彷徨兩不知。
江縱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樂連已不見了。
他張了張嘴,又發不出什麼挽留的聲音。
“只是一小孩兒。”江縱心想。
一與自己扯上斷袖的干係,就恨不得立刻遠走高飛與他斷絕來往,這副出塵避世的嘴臉和前世一模一樣。
同樣的傷何必受他兩次。
——
回了江家大院,二叔三叔自然是沒有好臉色給江縱,甩下跟樂家籤的契紙,沒好氣地撂下一句:“你自己攬的蜂蜜生意你自己兜著,別讓我跟你三叔給你擦屁股。”便氣急敗壞地走了。
江縱坐在大堂裡喝茶,堂中空無一人,連最得寵的小丫鬟骨朵兒都被趕了出去,丫鬟小廝們都不敢來觸江縱的黴頭,一見江橫回來,紛紛求小少爺去勸勸。
江橫更是焦頭爛額,這事兒一出,江縱簡直是聲名狼藉,本就風評奇差,這些日子剛剛有些起色,一下子又跌回谷底了,對當鋪的生意想必也有影響。
他氣沖沖推門而入,江縱蹲在椅子上,正瞧著地面發呆。
“……唉。”江橫頓時又不得不心軟了,剛剛窩的一肚子火兒也沒能忍心發出來,只得悶悶坐在江縱旁邊兒,喝口茶潤潤冒了煙兒的嗓子。
“你,沒受傷吧。”江橫不大自在,時不時瞥他哥一眼,想想樂連整日提著刀的陰狠模樣,若真是強了他哥,也不是沒可能。
江縱哼笑:“小書呆子,是不是偷看我床頭的小書了,連龍陽歡好都明白。”
“誰看那些!”江橫臉頰憋得通紅,結巴了半天,彆扭道,“你、你跟樂家那個……這些日子不方便見就少見面,非有話說,我給他帶信兒吧。”
江縱略一挑眉,舔著嘴唇上下打量他這小弟弟。
江橫被他哥玩味的眼神看懵了,結巴道:“別、我、我可是你親弟弟……你別對我打歪主意。”
江縱噗地笑了,揉他柔軟的髮絲:“我也不是什麼貨色都看得上。”
“……你死去吧!”氣得江橫甩手就走。
“別走。”江縱從袖裡摸出幾張契紙,扔到江橫懷裡,“這是五萬九千六百兩銀票,還有養蜂房的契紙。”
江橫手忙腳亂接下幾張紙翻看,驚詫抬頭,怔怔看著江縱:“你不說蜂蜜積壓,都賠了嗎?”
江縱喝了口茶,笑道:“沒積壓,也沒賠,這是今年賺的,去買糖豆兒吃吧。”
江橫搬來個算盤,算了算,眼睛裡沒了疑惑,驚喜地看著江縱。
“賬都記在你名下了,全當你賺的。”江縱指著賬本給江橫看,“你明日找一趟樂連,給他帶個話兒。”
“你還不死心呢。”江橫皺眉。
江縱拂袖溜達出大堂:“小場面,慌什麼。你哥見的大風大浪多了,今日這就算個屁。”
江橫小聲道:“你……真的很喜歡樂連啊。”
“哼。”江縱笑了一聲,手中的茶杯悄然落地,猛然炸裂成了數塊。
江橫一驚,訕訕閉了嘴。
——
一朝東窗事發,兩家腥風血雨。
樂家大院亦是陰雲密佈,樂三爺大發雷霆,一頓家法全招呼在樂連身上,下了狠手,縱然是樂連這般練家子也承受不住,渾身淤青血汙倒在樂三爺腳下,虛弱地喘著氣,附近地上濺滿了血點兒。
樂三爺指著宅院大門,瞪紅雙眼目眥欲裂:“今日樂家大院的顏面全被你這不肖子丟完了,今後你跟我們樂家再無瓜葛,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也別踏進這宅子一步。”
“呵……”樂連脫力地側躺在地上,扯起嘴角不屑道,“三爺,今日不過是個契機,讓你找足了由頭趕我走罷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樂三爺揚手抽下一棍子,樂連動也沒動,無底的眼睛冷冷看著他。
“說我娘看上了你,是她太瞎。”樂連緩緩爬起來,渾身血汙,站起來稀稀落落順著指尖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