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趕回,在醫院見到辜松年的時候,他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就是說話還不利索,我可以隨便說些騷話氣他。我喂他喝粥的時候,他看到我手上戴的兩枚戒指,於是指著我的手,阿巴阿巴兩句。我點頭說:“對對,我早就跟齊金明私定終生了。”
他怒目圓睜,伸手要打,被我躲開。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麼氣,他能做出把親兒子藏在外邊十幾二十年的事兒,說明丫也是個特想傳宗接代的人,我找了齊金明,基本等於主動斷子絕孫,作為長輩,他肯定是不答應的。
誰知道我大逆不道,竟然把辜松年氣說話了,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找他,這、這種不下蛋,的、的雞,我看你是,瘋、瘋了。”
我把粥碗往辜玉環手裡一塞,嚴肅道:“行吧,那我不耽誤你下蛋了,走了。”
辜玉環在身後喊我,隨後傳來不鏽鋼碗被打落地的聲音,他也被趕出來了。我們倆灰頭土臉走出住院部,走到門口時,辜玉環叫住了我:“二爺!”
我轉頭看他:“你怎麼也學別人這麼叫,生分了。”
他嘿嘿笑,搓手道:“小弟有一事相求。”
我說:“說吧,有什麼事兒?”
他賊兮兮地說:“我之前不是相親嘛,女朋友懷孕了——”見我表情驚異,他忙接道,“你別誤會啊,我是很負責任的人,現在打算結婚啦,就是婚車還湊不齊,您看——”
我拍拍他肩膀:“行啊,我車借你——反正不也是你在開麼,我又開不了。”
他樂得呲牙咧嘴,馬上轉身給女朋友報喜去了。我挺惆悵,感覺很不是滋味,就連革命戰友辜玉環也要結婚了。我倚在醫院進門廊柱上,從外套裡掏出包煙,才剛叼上,就有小護士走過來說:“哎!這裡不許吸菸啊。”我馬上把煙拿掉,賠一個笑,敬一個禮,表示不好意思。
辜玉環在端午節那天結婚,地點在杭州郊外一個綠地。婚禮已經儘早安排,但對方女孩子還是顯懷了,穿露肩婚紗顯得有些豐滿。但她沒有介意,拿著捧花,一直笑得呲牙咧嘴,因為嫁得良人,非常開心,表情無法管理。辜玉環穿了身燕尾服,領子束得很緊,六月的天了,熱得他汗如雨下,婚慶公司的隨行化妝師一直在給他擦汗。
我是伴郎之一,但不是首席,因為辜玉環有比我更好的哥們兒。司儀在逗著大家起鬨新人時,我已經閒得沒事做了,只好坐在角落嗑瓜子。我旁邊有幾個小孩在玩,都是被家長趕到這邊的,我看著一群小孩,滿地打滾,天真可愛,不得不說心裡還是有些羨慕。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辜松年要在外面留後,倒也不是繁殖癌,非要傳宗接代,而是膝下無後的話,伴侶一旦去了,那該多寂寞。我看他們的父母年紀不大,感覺比我都年輕,人家年紀輕輕已經一家三口,就連辜玉環也快當爸爸了——想到這裡我哭笑不得,我嫌別人把我叫老了,其實是真的老了。我以前多橫啊,指天踏地,說生不出來就不生,不要孩子,要一生一代一雙人,現在不也羨慕別人兒女繞膝了。所以說,別看當時鬧得歡,現在全都他媽拉清單。
這時面前有兩個熊孩子摔跤,一個把另一個撂倒在地,被撂倒的驚聲大哭,家長忙不迭跑過來。大人還沒批評什麼,大點的小孩指著我,栽贓嫁禍說道,是叔叔把弟弟弄摔倒的。我跟家長相對無言,只好慘笑一下,瓜子已經磕完了,我把果殼扔掉,目光突然瞥到自己的手,我在左手無名指上戴了兩個戒指,以示矢志不渝。
我張開五指,端詳戒指——其實我很明白自己的缺點在哪裡。換成別人和齊金明好,他一走走這麼久,別人早就另覓佳人;有良心一點的,那也得去外面胡搞瞎搞,排遣寂寞,絕不會像我這般守身如玉。我最大的缺點就是重諾,既然和齊金明戴上婚戒,那我就會一直等他,因此受盡磨難,要麼他回來,要麼我等死。
婚禮現場突然一陣騷動,我站起身來望去,原來是新娘要拋捧花了。我心想,這種時候還是要給新人撐點人氣,於是也吆喝著衝上去,被人群攜在中間,大家一起等待捧花。其實這種情況,捧花一般都被新娘好友內定,但新娘明顯沒有經驗,手勁使大了,捧花越過伴娘團,直朝人群飛來。我一個恍神,花就掉到我手裡了。
我還愣著,雙手捧在胸前,周圍人已經衝我鼓掌,意思是恭喜恭喜,看來你也要進入婚姻的墳墓啦。
禮畢聚餐道別坐車,我拿著捧花回愛痕居的時候,依然如墮夢中。我保持著這個精神狀態,把花外面的包裝紙拆掉,洗乾淨一個花瓶,把花插在裡頭,做完一切,我才稍微回過了神。我仔細看花,這是一種雜交過的小頭玫瑰,像金西梅的顏色,一束一大捧,金粉交雜,夢幻得很,就像現在年輕人期待的愛情。我拿起噴壺,往花冠上噴了些水,希望它們能盛放得久一些,好讓我的愛情保一點鮮。
我才剛把花安排好,窗外就灰雲壓下,暗雷滾滾,屋裡悶熱得很,像是要下大雨。過了十來分鐘,果不其然下起傾盆大雨,我起身去把屋裡所有窗戶關上,以免雨淋進來澆壞了我的文物。
從這邊屋子走到那邊屋子,我得路過庭院,我正飛奔穿過庭院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恍神了,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於是停下腳步,偏著腦袋仔細聽。我剛一停下腳步就被雨淋了個透溼,眼鏡全部打溼,水紋一縷一縷,什麼也看不清。我摘下眼鏡擦拭,耳中聽得狂雨打芭蕉,撲撲聲中,的確有敲門聲傳來。
我沒戴眼鏡,只能狼狽地摸向大門,摸摸索索把院門開了,發現外面還真有個人。我眯著眼睛看他,可眼睛進水,漬得生痛,實在看不出個三四。我只好開口問道:“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啊?”
那人笑道:“白叫了那麼久的老公,怎麼著,想翻臉不認人啊?”
我“啊”了一聲,拿著眼鏡站在原地,驚喜來得過於突然,沒死於心肌梗塞已是幸事。還不等我有反應,齊金明已經一步上前把我抱住,我被牢牢箍在他雙臂裡,動彈不得。他終於靠近了,我先聞到他的味道,再看到他的臉。他身上有菸草、沙塵、鐵鏽和鞣革之味,說明他風塵僕僕,戴月披星;再看他的臉,清減許多,倒還是那麼帥。他抿著嘴看我,帶著一點笑,眼睛斜著,眼神促狹,好像在說,哈哈,終於嚇到你了。
不遂他願,我還真沒被嚇到,因為我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書房躺椅上,齊金明拖了根小板凳坐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睜開眼,並沒說話,只是仔細看他。齊金明離開了一年多,走的時候他還很精壯,現在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