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謝禮,找起角度甚至比袁樂還要興致勃勃。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並未聽完全場。臺上搖滾青年風格陡轉,抱著吉他走文藝路線自彈自唱起來。那是首翻唱,歌詞、或者乾脆歌的本身勾起了本該沉寂的回憶,姜爍沒聽幾句,莫名的焦躁浮上心頭,他不安地敲打著扶手,一些重如千鈞的預感向他俯瞰過來,贅得他呼吸困難。
即使知道並不禮貌,他還是沒能等到中場休息就提前溜出去——透透氣冷靜冷靜,能抽根菸最好了,總之離開這裡,他需要新鮮的氧氣,非常需要。
二三十歲的社會牲口,有人靠尼古丁續命,也有人煙酒不沾。他以前是後者,現在雖也不到前者高度,終歸有輕微的癮成了型。他總會隨身裝半包煙,也許一兩個月才抽得完,也許某一個時辰能用掉全部,那取決於他要想要逃離現實的願望強度。迷濛煙霧交換片刻的解脫,沉溺在沒有負擔的幻覺裡。
姜爍整理好心情離開吸菸室,推開門迎面撞見某個人,先前的預感成了真,相遇了即便在最虛妄的夢境裡也奢求的幻覺。
或者那不是幻覺。
那個人遙遙望著他,眼睛黑沉沉的,微微抿著嘴看不出情緒。
喬覺……?
那當然是喬覺。
出現在夢裡那麼多次的人,怎麼可能認錯。
*
他沒指望會在這裡與故人重逢的。分手後喬覺出了國,自此他們的聯絡中斷,這個人去了尼加拉瓜還是西伯利亞,定居於高山之巔又或海灣懷抱,反正往後人生如何再無干聯。他沒聽說喬覺何時回的國、現在又在做什麼,不清楚他的一切近況;其實想探明對方的訊息非常簡單,各種社交媒體早就佈滿對方痕跡,互相交織的朋友網八卦生生不息
但如果想要捂住耳朵和眼睛,也沒那麼難。
上一次見到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四年前?五年前?分開那天和所有偶像劇一樣荒唐地落著大雨,天空漏了個洞,傾盆而下的全是嗚咽。喬覺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遍遍勸誡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年腦子裡進的水,還是疼得像被人衝著心臟打了一拳。
他們的最開始轟轟烈烈鬧得人盡皆知,結束卻那麼悄無聲息,以至於分手半年後,李信影片時還調笑著你小子別金屋藏嬌了,下次聚餐把兒媳帶來。
姜爍臉色未變,淡淡道,沒有兒媳了。
李通道呔你這個不孝子,怎麼又不認爸爸。
姜爍沒說話,嘩啦站起來合上電腦,整整一個星期再沒聯絡過任何人。
喬覺站在那兒,黑T的暗色花紋張狂卻不明顯,牛仔褲淺得發白,帽簷卡得很低,安安靜靜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有一副頂好的皮相不愛費心收拾自己,裝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扔進人群立刻會被淹沒。但姜爍總能一眼認出來。
一切發生得太過猝不及防,姜爍心中迷惘,面上卻不動聲色壓下來,說,阿喬,好久不見啊。
他向來這麼稱呼他,去姓留名,熟稔得要命,是隻有彼此能感應的親密,藏在人群中隱秘的甜蜜,特定場合還能逼弄出羞恥和快意,不為人知又舉世皆曉的熱戀。
姜爍搓了搓食指,問得言簡意賅:“聊聊嗎?”
如果是以前,喬覺大概會鈍鈍的沒反應,眼睛裡的情緒卻近乎透明,半點藏不住。可現在的喬覺不一樣了,非常淡定,非常冷靜,語氣和神色都有些陌生:“不了,要回家。”
他說要回家的時候,就意味著家裡有人在等。
姜爍想,是誰呢?
然而很快當事人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另一位當事人。
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小身影,歡歡喜喜撲到喬覺腿邊,黑T淺藍揹帶褲,戴著與後者同款的鴨舌帽,怎麼看都是親子裝。朦朧不清的回憶和預料之外的現實呼嘯著向他衝撞而來,姜爍怔住了,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接下來的話打破,小姑娘好奇地拽拽在原地不動彈的人的衣角:“爸爸?”
*
親密關係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也最致命的武器。因為是所愛之人、只要是所愛過之人,甚至不需要付出什麼力氣,就能收穫摧心肝的極佳效果。夜色溫潤,喬覺浸沒在流光溢彩的燈河中,心沉了下去。
車上放著歌,屬於熱帶的方言,他不太會說,但聽得懂,歸功於多年前某人耳濡目染,分著時間地點場合,風流和深情的界線拿捏得恰到好處,渡他過河,或者拽入漩渦。
——忘了舊時和男孩子
——熱戀幾次仍然如此
他沒有追憶過去的意願,等紅燈的空檔切成了電臺,正巧在放兒童頻道的晚安節目,是首童謠。後座的女孩跟著哼唱,被箍進兒童座椅乖乖抱著漿果兒,小企鵝的蹼分得四仰八叉——她在家也向來這麼抱桃子,貓咪苦不堪言,又不敢對小主人輕舉妄動,只能任她擺弄。等到喬覺把它從她手裡搶救出來,悲傷地咪嗚著跑開。
他聽著歲歲有樣學樣念著兒歌,腦海裡卻忘不掉方才的旋律。
——下次下次 是勝利那一次
——能夠賺回從前為苦戀所透支
回到同一片土壤之上,喬覺早就有了必將重逢的覺悟,只是它比想象中來得還要快一些。他沒想要去預演和排練什麼,說不上來幾近滿溢的情緒裡忐忑和惘然誰更多一點,哪怕裝作若無其事,心裡仍然空落落的。
畢竟再如何做好準備,那依舊不是他期望發生的事情。
好在歲歲沒有看見那個人,看對方的反應也不可能對小孩兒有多餘的聯想。慶幸之餘又自我勸解,重逢就只是重逢罷了,再次相見也不會有後續,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與彼此、與過去無關的新生活。
而新生活該有儀式感。喬覺把車停在路邊:“吃點東西慶祝一下?”
——下次下次 沒法壞過今次
——還有哪事能令我悲傷不止
在有小朋友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還需要父母照顧;扛起新的責任也沒變動太多,找不出條條框框,幾乎沒原則地寵,給她最好的,給她快樂,不吃垃圾食品大約是為數不多的底線。可哪有小孩子不喜歡快餐?哪怕完全不知道要慶祝什麼,孩子的重點永遠只在前半句。小姑娘歡呼一聲,被連人帶玩偶從車裡撈出來,親親暱暱摟住監護人的脖子在他臉側吧唧印下一個吻。
看,他的新生活很好。
沒什麼不好。
——誰在昨日讓我哭 不足掛齒
第六章 舊身體不理想
AAAAAALaNN
我們在扎稻草人大賽上獲得了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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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們也在就好了,弗萊婭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南有喬木
恭喜你們。[禮花]
的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