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我照例是被鄰居家的琴聲敲醒。 這個星期天和以往略有不同,我身邊睡著一個名叫康小妮的女孩兒。 晨曦從窗簾的縫隙中透了進來,灑在四川女孩兒熟睡的臉上。康小妮自稱是美院三年級的大學生,但她那只有一米五多一點的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量和那張圓圓的娃娃臉,總讓我對她的實際年齡有點懷疑。 熟睡中的康小妮,臉色紅潤得像嬰兒。在城市空氣汙染的環境里長大的女孩兒,很少有這麼明麗的膚色。可惜她的睡相不那麼雅觀,蜷縮著身子,半邊臉被枕頭壓得變了形,緊閉的雙眼像一對突起的小核桃,最慘不忍睹的是大張著的嘴邊上,正緩緩淌下一溜兒口水。這副樣子真的很難和陽光下那個神采飛揚的康小妮聯絡在一起。 雖然初戀的失敗害得我早已不把愛和性看得那麼神聖,但直到昨天以前,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滾到了床上,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昨天早上的同一時刻,我同樣是被隔壁男孩的鋼琴聲吵醒的。 我們這座樓是舅舅醫院裡的宿舍,隔壁住的是舅舅的同事丁護士長,她是位單身母親,帶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叫丁咚。 我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之久,卻和我的鄰居們並不熟識,偶爾在樓道里碰到的時候,最多也只是彼此微笑著點點頭。如今住在城市大水泥盒子裡的人,大都彼此維持著這麼一種雞犬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冷漠狀態。 電子對講機的鈴聲響了,通知我到樓口簽收一份特快專遞的郵件。 我匆匆地跑下樓來,外面的雪下得正緊,樓外的地面上,積雪已經有半尺來厚,白皚皚的一片。 樓外不見一個人影,我正納悶,一陣笑聲從遠處灌木叢後傳了過來。一個穿紅羽絨服的孩子平展著雙臂上下襬動著,做著飛行的姿勢朝這邊跑來。雪地被他踢踏出一溜兒歪歪扭扭的腳印,灌木叢上的積雪,也被他划動的指尖碰得撲撲簌簌地往下落,紅色的羽絨服像一團燃燒正旺的火球,隨著他跑動的腳步上下跳動。 他跑到我的面前,拍打著衣服上的雪,然後一把扯下頭上的滑雪帽,露出一條長長的馬尾辮。 “1306次航班準點到達!”她揹著一個雙肩的紅揹包,一雙紅色的毛線手套用一根繩子繫著,掛在脖子上,她把雙手背到身後,微微彎著腰,歪著頭朝我嗤嗤地笑。 “是不是有我的郵件?”我問。 “沒錯,你的特快專遞!” 她說著,飛快地把一隻冰涼的小手塞進我的手心說:“拿去吧!在這兒!”說完前仰後合地笑,笑得有點肆無忌憚。 我把手縮回來。仔細打量這個瘋瘋癲癲的女孩兒。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酒渦,似曾相識,可我不知道她是誰。 她笑夠了,裝出一副失落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嘆著氣說:“傷心哪,你怎麼可以把我忘了?”說著,把揹包取了下來,從裡邊掏出一張大紅的賀年卡舉到我的面前。賀卡是自制的,上面畫了一群身穿土家族服裝的小孩兒。旁邊有幾個故意寫得歪歪擰擰的大字:“祝你新年更年輕”,落款是“康小妮”。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康小妮,去年在張家界認識的那個康小妮。 去年國慶節,舅舅顏卓文去張家界參加中華醫學外科學會召開的一個學術討論會。他有一篇題為《直腸動力學研究與臨床應用》的醫學論文要在這次學術會上宣讀。我則利用假期和他一起去旅遊。 舅舅開完會的那天,我們到金鞭溪以西的峽谷裡去看猴子,這裡的猴子不怕人,只要有人餵食,它們立即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把你手裡的食品和水果一搶而光,爭搶中,它們還會你抓我,我推你,發出吱吱嗷嗷的叫聲。 那天,我們剛剛來到猴子聚集的山坡下,就聽到有人尖叫。抬頭一看,一群猴子正圍著一個女孩兒,一個小猴子居然躥上了她的肩膀,那個女孩兒嚇得夠嗆,尖叫著把手裡的塑膠袋扔出老遠,水果滾了一地。 我們趕上前去的時候,女孩兒蹲在了地上,用手捂著臉,另一個和她同行的女孩兒站在一邊兒,一個勁地問:“沒事吧?康小妮,傷著沒有?” 我和舅舅走到她們跟前,我對那個叫康小妮的女孩兒說:“我是醫生,讓我看看你傷得重不重?如果傷口比較深,就得趕快找一家醫院去清洗處理一下。” 康小妮把雙手從臉上拿了下來,從地上一躍而起,看了看我和舅舅,做了個鬼臉說:“謝謝,我沒事。” 她的同伴追打著康小妮,兩個女孩兒笑成一團,我們也就這麼認識了。 後來,我們一起去爬張家界的主峰。主峰的山頂上,有一個旅遊點,是個土家族山寨。山寨裡的工作人員一律是身穿土家族服裝的俊男靚女。遊客們只要花二十元錢就可以參加一次土家族婚禮,男遊客花五十元錢就可以做一次婚禮上的新郎,新娘或是由女遊客自願擔當,或是由工作人員中的女青年扮演。 那天,我做了一次土家族的新郎,我的“新娘”就是康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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