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老K依然自得其樂地在地鐵通道里唱歌,在市裡各個歌廳跑來跑去地趕場,據說每個月的收入除了交房租,只夠吃飯,因此連煙也戒了。從那次去卡斯迪克聽他唱歌之後,我只在地鐵通道里和他匆匆見過一面。這一晚,他突然來了電話,說他今天必須見到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和我商量。 我把浪人老K邀到倒黴蛋酒吧,他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地方,尤其欣賞那個大土炕,說一看見它,就想起了他們東北老家。 我們一坐下,浪人老K就開口大談股票。 “你知道最近的股市行情嗎?一連好多天,深滬開盤漲幅列於首位的,都是三九藥業和恆順醋業。” “什麼?你在炒股,你還有精力炒股?”我沒好意思說憑著唱歌的收入,拿什麼炒股? 浪人老K微笑著斜了我一眼說:“顏澍啊,你也不至於未老先衰到這個程度吧?你原來是一個多敏銳的人呀!現在怎麼變得這麼麻木?你的智商大概都被愛情吃掉了。我哪兒是在說炒股?我是在說在廣東流行起來的那場非典哪!” 我顧不上回擊他的挖苦,一頭霧水地問:“三九藥業、醋業、炒股和非典?我怎麼越聽越不明白?” “非典蔓延,藥價、醋價上漲,牽動股市行情,看來這場疫情不輕呀!” 聽他這麼說,我淡淡一笑:“有點自作聰明吧?藥價醋價上漲,那是因為老百姓瘋狂搶購,這隻能說明中國老百姓的素質太低,一有風吹草動,就起鬨。”我覺得我這番話說得挺有水平,足以從思想高度壓倒他的議論和嘲笑,也算報了一箭之仇。 “算了,不跟你說這個。” 浪人老K話題一轉,說起前些時候羅大佑在廣州舉辦的那場憶青春歌曲演唱會,說起羅大佑,浪人老K總是格外興奮,這大概是因為他和這位知名歌手同是棄醫而歌的緣故吧。 他說廣州非典流行,那麼多羅大佑迷戴著口罩聽演唱,實在是音樂史上一件空前絕後的事。他還感嘆,如果能有那麼多的歌迷冒著感染非典的危險來聽他許光輝唱歌,哪怕唱完就死,也值了。 我問浪人老K,如果他的音樂之路一直不見起色,他會不會一直唱下去? 許光輝不回答,眯起那雙天生藝術家的眼睛,輕輕哼起了一支曲子。我不知道他哼的是什麼,但他那副自我沉醉的樣子,真讓我有點嫉妒。 “你現在簡直像個朝聖者。”我說,但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這樣說是褒是貶? 浪人老K忽然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有點興奮地點頭說:“朝聖者?說得好!藝術家最需要的就是信仰和勇氣。不過,我還沒那麼虔誠就是了。” “聽說北京有一批像你一樣的藝術家,被稱做‘北漂一族’,活在天堂般的夢境裡,說著夢囈般的話,過著苦行僧的日子。我自認是個凡夫俗人,我一輩子都拿不出你們這樣的勇氣。” “我可不是什麼有勇氣的人,不過我倒是常常被那些有勇氣人鼓舞。你知道不知道有一本書叫《塵埃落定》?” “好像是一本獲獎的小說,寫的是西藏的最後一個農奴主。” “它寫了什麼,獲不獲獎,對我都不重要。我關注的是這部小說的問世。據說這本書寫成之後,前後投給幾十家出版社均遭退稿,直到最後才遇到了伯樂。” “嗚呼!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啊!” “能不能幸遇伯樂,那是命好命壞的事。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想,什麼力量支撐這位作者一直堅持到最後?” 等我們喝光了四瓶啤酒的時候,浪人老K才止住了神侃,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書歸正傳,我今天來,要跟你說三件事。” 他說第一件事是有關“蘭迪”。 蘭迪是一條狗。 浪人老K說,他記得有兩句宋詞是這麼寫的:若得知音見採,不辭唱遍《陽春》。“意思是說,一個音樂家,如果遇到一位知音人,他會不辭辛苦,把所有最好的、最高雅的曲子給他唱個遍。” 他又告訴我,他的一位朋友是做車行生意的小老闆,養了一條名叫蘭迪的英國牧羊犬,蘭迪每次聽騰格爾的《天堂》都會十分專注,會隨著曲子的節奏一聲聲長吠。見到這情景的人,無不感動。 “為了證實這件事,我特意去看蘭迪,特意唱了這首歌,蘭迪果然一步步向我走來,蹲在我的面前,前爪搭在我的膝上,一聲聲地隨著我的歌聲叫著。我看見它的眼睛裡汪著水汽,竟然還有憂鬱的神色。歌沒唱完,我哭了。你能理解嗎?”許光輝問。 “那也許只是你對蘭迪的理解。” “不管怎麼說,我感謝蘭迪,為了唱歌背井離鄉,蘭迪讓我覺得終於有了回報。但它又讓我傷心,在地鐵裡,在歌廳裡,有人聽我唱歌,有人給我錢,也有人起鬨叫好,但我卻從來沒遇上過一個蘭迪。” “純粹是藝術家的感覺,但小心有人說你煽情。第二件事呢?” “關於冰柳。”浪人老K說完,仔細地察看我的神情。 “你不會是說,希望她是一條蘭迪吧?” 浪人老K瞪了我一眼:“冰柳要是聽你這麼說,非殺了你不可!你知不知道?近來她常常一個人躲在房子裡痛哭,連她的美容店也沒心思經營了。” “為什麼?”我問。 “這還用問嗎?為你。” “我並沒得罪她,我一直對她很客氣。” “兩個曾經相愛的人,卻變得客客氣氣,還有什麼比這更糟?你呀!”浪人老K有點氣憤地說,一邊說,一邊用酒杯敲著桌子。 “那你要我怎麼樣?假裝什麼不愉快的事都沒發生過?假裝那個美國佬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假裝我們還在許多年前的校園?這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冰柳說的不錯,你對她仍然耿耿於懷,已經連一點舊情都沒有了。” “說一點舊情都沒有,也不準確,但要想恢復從前相愛的狀態,不可能了。” 浪人老K用審視的眼光看了我好一會兒,喝了口酒說:“那好,我今天想要證實的就是這一點,現在我可以說第三件事了。我鄭重宣佈我的進攻計劃,我要向冰柳求婚了。” “你……” “坦白地說,我暗戀她快十年了。” “你沒說過。” “不說,是對你和冰柳的尊重。” “她會接受嗎?” “不知道。說真話,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我有點麻木,端著酒杯,無所謂地說:“那你就試試吧。得到她的同意也許很容易,但不要希望她能像蘭迪一樣,能讓你感動得流淚。” “怎麼?你是在給我潑冷水?”浪人老K笑了。 我朝他舉了舉杯,喝乾了杯子裡的酒。 浪人老K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回椅子上長嘆了口氣說:“你的話雖然損了點,但也許是真理。”
Loading...
未載入完,嘗試【重新整理】or【關閉小說模式】or【關閉廣告遮蔽】。
嘗試更換【Firefox瀏覽器】or【Chrome谷歌瀏覽器】開啟多多收藏!
移動流量偶爾打不開,可以切換電信、聯通、Wifi。
收藏網址:www.ebook8.cc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