攣般的劇烈顫抖。
無論幕後主使是什麼樣的人。
無論他有多麼充分的動機,多麼苦大仇深、催人淚下的理由。
——他都實在,做得太過火了。
“賣藥的先生。”
我將指甲死死掐入手心,感覺自己勉力維繫的一線理智搖搖欲墜,如同春日裡一片佈滿裂紋的薄冰。
“如果你不是來這裡兜售藥品,那麼,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嗎……”
彷彿對這個問題等待已久一般,青年好像很愉快似的眯起雙眼。
而後我驚詫地注意到,在他像女子一樣形狀優美的右手上,正握著一把造型奇詭、古色古香的短劍。
“是來斬除的哦。斬除所謂的‘物怪’,這種東西。”
“物怪……?”
“啊,這個我知道!”
螢丸舉手搶答,“是《幽靈公主》裡的那個‘物怪’對!是很大的狼嗎?”
“不,我覺得應該不是。”
我和顏悅色地將他的手按下去。
“我也聽說過,在江戶怪談裡很流行呢。籠統來說,大概就是妖怪的意思。”
清光一手按上腰間刀柄,以指腹略帶懷念地來回摩挲。
“話說回來,我們付喪神應該也算是‘物怪’的一種。所以呢,你就是傳說中的道士、陰陽師一類咯?你要來斬除的物怪是哪一種,不會是我們?”
說到此處,少年點染著鮮紅色彩的指尖在刀柄上輕輕一彈,利刃瞬間出鞘,迸射出一段雪亮的寒光。
“清光,聽他說完。”
我立馬又騰出一隻手按住他,感覺自己活像個焦頭爛額的單身母親,“不過我也想問,賣藥先生,你說的‘物怪’該不會是指妖貓?如果是的話,那其中可能有些誤會,她其實是個女孩……”
“不是哦。不是你們,也不是貓。因為兩者都並非物怪,而是純粹從‘人心’中誕生的東西。”
賣藥郎乾脆利落地否定。
“我在此地所斬除的,是名為【座敷童子】的物怪。所以說,我要辦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座敷童子……?”
這倒也不是什麼陌生的名字。據說這是一種姿態宛若孩童的妖怪,喜愛紅色,好穿和服,會為寄居的人家帶來好運。如果人類不慎趕走座敷童子,便會迎來家道中落的結局。
但出現在此處,卻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也是。與小姐你所知曉的‘座敷童子’,大概存在些許不同。”
賣藥郎倏地轉身,在沉積淤塞的空氣中帶起一陣微風,寬鬆的彩色衣袍也如風帆般向後揚起。
“既然如此,還是親眼見證一番為好。”
而後,他頭也不回地朝向黑暗深處走去。
“啊,等等!!”
我連忙疾步追上——然後一腦門撞上了疑似瓜先生鼻樑的堅硬物體,當場慘叫聲、鼻血飛濺聲不絕於耳,幸虧清光和骨喰及時將我們雙雙撐住。
“……對不起,你還是先把嘴裡的瓜吐了。”
……
“所以呢?你說的‘座敷童子’,究竟是指什麼?”
重整旗鼓之後,我一邊揉著紅腫的額頭,一邊一溜小跑緊追上賣藥郎輕快自如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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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啊啊,這個嗎。”
青年語調平緩,如同好脾氣的教師一般循循善誘。
“或許你也曾聽說過……未能降生於世的嬰兒的怨念,不甘逝去,渴望出生,偶爾也會化為‘座敷童子’。”
“呃……”
對不起,我沒聽說過。我只知道他們會(在型月世界)成為開膛手傑克。
“不過,這裡沒有嬰兒?”
瓜先生鼻翼翕動,鼻孔裡用於止血的紙巾也跟著搖晃個不停,“難道說,是指那些被送來這裡的孩子……”
“是啊。因為你看,不是很相似嗎?”
賣藥郎停下腳步,靈巧地迴轉身來。他手中短劍上懸掛的鈴鐺隨之搖晃,發出“叮鈴鈴”一陣清脆的聲響。
“未能出世的嬰兒——還有,被送到這裡的孩子。”
“……?”
就好像在呼應他這句話一般,牆根處,黑暗中,無數細碎的、微不可聞的呼吸聲,混合著羽毛摩擦的聲音,拖動肢體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起來。
如涓涓細流,如風拂林葉。
響起來。
響起來。
從四面八方響起來。
老虎。山羊。鹿。貓。狗。鴿子。鸚鵡。
無數張迥異於人類的臉,無數雙玻璃珠一樣空虛黯淡的眼睛,隔著冷冰冰的鐵籠望向我們。
無數細小的溪流,源源不絕匯聚到一處,終於演奏出一曲海嘯般壯大的交響。
“他們都一樣,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是喪失容身之處的孩子。”
“‘想要離開。還想留在這世界上,還想活下去。’如此這般的思念,喚來了名為座敷童子的物怪。”
賣藥郎淡淡敘說的話語,沐浴在動物們——孩子們茫然無措的視線之下,如同詩人辭世前最後一首悲慼的詩篇。
“所以,你斬除了那個物怪。”
我低下頭輕聲自語,“但即使物怪消失,孩子們也沒能恢復原狀。也就是說,這不是‘驅邪’、‘除妖’就能解決的問題。”
“自然。”
賣藥郎回答。那聲音聽來有種事不關己的冷酷,卻又於無形中流露出一絲淡泊平實的勸勉之意。
“貓也好,在這裡的其他孩子也好。他們的遭遇,不是物怪,而是人類所致。”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也只能由人類自己去解決】。
自稱為除妖而來的青年,如此勸勉我道。
“我明白了。”
我踏上一步,恰好迎上傷痕累累、蜷伏在鐵籠中的斑斕猛虎。
“……”
老虎也聞聲抬起頭來,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然後,他張開嘴露出利齒和猩紅的舌頭,卻與化為妖貓的撫子一樣,只能從喉嚨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
“啊啊。對了,那隻老虎。”
賣藥郎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在物怪的記憶中看見了。他保護了貓,讓她得以逃出這裡。她大概……本打算去求救。”
倏忽間,我回想起殘留在星島英家中的小小爪痕。
——原來如此。
——原來,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或許是為了報答,亦或許是對自己的父母徹底喪失了信心,逃出生天的黑貓——河原撫子決定前往星島家,向少年的雙親尋求幫助。
但由於某種原因,撫子不僅沒能帶著大人回到這裡,反而將事態導向了不可挽回的悽慘結局。
淪為犯罪者的她走投無路,最終只能選擇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