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意慫管,也才冤枉了他。他和他祖上一樣是個愛攬權愛管事的人,像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他不會撒手不管。而且他也確實去跑了、去問了。但是他心裡明白,先不說這個主意出的是否高明,就冷廟溝邇個的形勢是極難行得通的。所謂形勢就是邇個冷廟溝的人際關係,特別是六姓之間的關係,過去那種受苦人之間的鄉親、鄰里、拜識、兄弟情誼,已被集體、大隊、隊長、書記、工分、公產等等一系列的新概念所掩蓋了。過去鄉親們之間互相接濟、借貸,那是人情,相互之間都念著好呢。即使一時還不了,多少年,隔幾代也有還的。即使還不了物質,這個情總在呢,兒孫幾代見了面都要低頭哈腰、千恩萬謝,人心總能暖一下,尊嚴總能顯一點。邇個不行,集體借、集體還,集體是什麼?誰念它的好啊!可是不集體借、集體還,這地、莊稼、生靈都是集體的了,個人又拿什麼保障去還呢!
茂山跟著他爹、跟著廷忠幹了多年的公家事,對村裡的人情世故、經濟往來了如指掌,又是一個老成持重、思維縝密的人,對借糧這件事還真動了腦筋。夜黑,坐在窯裡抽起悶煙思前想後:從借糧這件事想到從前、想到六姓;想到屈居順祥這娃的委屈;想到今後——集體、收成、土地……;冷廟溝這麼多的土地怎麼就養不活這一方生靈呢……
5.2.8 開荒擴種
窯門吱啦一響,他兄弟茂林提著個長煙鍋進來,上炕,拿起炕桌上的菸袋,狠勁舀了一鍋,掏出火鐮一下一下打燃火絨,吧嗒吧嗒抽起來。茂山知他這個兄弟既是個澀皮又是個悶慫,愛佔便宜,又一天說不上幾句話,但卻是個極精明的人(李家人都精明,茂山心說),心裡可有主意啦。因此也不睬他,抽自己的煙,想自己的事。待到滿窯被煙籠罩得不見了燈影,茂林冒出一句:“拿地換糧嘛!”
茂山停了吸菸,透過煙霧盯住李茂林。
“看把你驢眼瞪得,開了荒,還愁還不上糧。”……一個驚人的謀略使李茂山靈魂出竅……
集體化以後,土地都成了公產,即使是荒地,也不能私開亂種。
解放後以地定產,以產交糧。解放前兩年,村裡人受廣田、茂山影響,加上廣權放任、根據地號召,冷廟溝開的荒地,比歷代都多,解放後以此為準,核定耕地。剛核定農業稅的那幾年風調雨順,年成又好,核定下來冷廟溝公糧比例就高上去了。冷廟溝又是獨立核算,單獨交稅,每年一到打場分糧的時候,村裡人就惙氣,公購糧怎麼就那麼多,剩下能自己分的越來越少。如今這年饉就更惙氣那公糧,因此就出現了在場上扒公糧的場景。
耕地是核定的,公購糧是核定的。多耕地,就要多交糧,種田納糧,天經地義,歷朝歷代都是這樣,這一般老百姓都懂,何況賈順祥、李茂山這樣的幹部。農業稅是新生共和國的根基,私種私分意味著什麼,再偏遠的小村幹部也解下其中的厲害。
茂山找到賈順祥說了李茂林的主意。
“開荒擴種?”聽了茂山的話,賈順祥驚訝的差點說不出話來。
“用開荒增收的糧還借出的糧。”李茂山說的錚錚作響。
“那能行?要是……”
“總比死人強,老祖宗從沒讓冷廟溝的人出門要飯,你賈順祥能讓父老鄉親丟這個人。守著這麼多的荒山,再餓死個把人,虧他先人呢。”
一席話說得順祥熱血開始噴張,先人遺傳下來的義薄雲天的氣概開始在胸中升騰。賈順祥不是一般老百姓,他跟著父親幹革命多少年,知道□□政策的厲害。瞪眼盯著茂山,渾身顫抖的又問:“那要是……”
“冷廟溝山高路遠,一年能有幾個幹部來。就是來了,這地廣人稀的,誰又能查得清哪是熟地,哪是荒地。”茂山見順祥漲紅了臉還在瞪他,又說:“這事天知、地知。冷廟溝的父老鄉親都會給你撐腰呢。你們賈家一向都是為冷廟溝兩肋插刀的主,邇個不會逑勢了吧!”茂山不說“你知、我知。”、不說“給咱們撐腰呢”,只說“你們賈家”。
聽了這話,那股老祖宗的熱血在賈順祥的心胸中翻騰起來,畢竟年輕,義氣雲天,為鄉親們兩肋插刀的激情壓抑了黨員、書記的理智……
那時冷廟溝的生荒地還較多,一說開荒,李茂山順手就指定九陽山和打穀峁一近一遠的兩塊生荒地,賈順祥看好的卻是酒罈溝的梢林地。
一聲號令,冷廟溝的人就跟瘋了似的。說好,新開荒地打下的糧食只以工分配。男女老幼、婆姨女子、老婆娃娃全下了地,連狗、羊都攆到地裡來了。春天呼啦啦的一條溝、一架山、一片峁子的掏過去,夏天又呼啦啦的一條溝、一架山、一片峁子的鋤過去,秋底下又是呼啦啦的收的一乾二淨……那種熱鬧、紅火、瘋狂在冷廟溝從未見過。受苦人都不知道睡覺吃飯是啥滋味,娃不認爹孃、狗不認家戶。
先收了一季豌豆,九陽山生荒地的豌豆長得又快又茂,五黃的太陽才暖洋洋的,豆莢已經開始爆裂了。趕緊收了,打了、分了,正接上青黃。豌豆分完,人們肚裡穩了,眼卻紅了——誰家上的工多,分的就多。於是不管男女老幼,各家拼命的往地裡投工。
茂林眼見這一片片荒地開過來,喜得渾身是力,趕著兩個碎兒,寶仁、寶財,一天不落的下地掙工分。
盛夏,鋤地大忙時節。
段德盛把在公社剛上學的小兒段和貴叫回來下地掙工分,和貴不情願,哪拗得過他大,打著趕著上了山,多少一天也掙個幾分,再不讓去上學。喜得段德盛暈了頭,就跟李茂山、曹文隆商量乾脆把在城裡上學的娃也叫回來。
冷廟溝在城裡上到高中的有四個娃:李茂山家的獨子李寶鬥、段德盛家的老大段和生、曹文隆家的曹貴田,還有死去的李廣田家的女子李茂蘭。寶鬥和貴田上的是膚縣中學,李茂蘭跟段和生上的是地區師範。
溝裡有人進城捎話給段和生——他大讓他回去鋤地呢,叫也告訴寶鬥、貴田,讓他倆看著辦。
和生就把這事告訴了寶鬥、貴田。寶鬥年初放假時就聽父親講過開荒擴種的事。茂山對他說,此事事關重大,多留點神。於是寶鬥對和生、貴田說:
“咱是冷廟溝的後生,邇個冷廟溝生死大戰,咱們不能袖手旁觀。俄們學校快放農忙假了,俄和貴田提前請假回去,你回去不。”和生說“俄回去問問老師。”
和生猶豫,其實是惦記著茂蘭。回到師範,去找茂蘭。師範男女生分開,茂蘭又小一年級,宿舍在緊北邊的第二層窯洞。把她叫下來說了。茂蘭高興得不得了:
“回呀,村裡都在拼命,咱們可不能吃閒飯。”
“離放假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