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紋白玉絡子取了下來,栓到少年的腰釦上。
時人不認得餘錦年這張臉,卻也該認得他腰間的季家族紋,想來也沒人敢太過造次。
都打疊好,給他戴上紗帽,叫上清歡帶著他可能會用上的東西,才備車馬出門。
到了街上,餘錦年才稍微來了點精神,一路扒在窗框上向外看,只是擋著眼前一層黑紗,視力又差,其實也看不清什麼,卻也能從四面八方體會到京城的風物繁華。這與在信安縣是完全不一樣的,南邊的小城總是溼漉漉,回憶起來總是軟綿綿的,讓人很容易就生出懶惰之情。
餘錦年看了這邊,又趴到季鴻那邊去看,兩旁的鋪子攤販,樓上的綵綢紅緞,讓他看得錯不開眼。
季鴻將他攬回來一些,怕前面路面不平整,將他跌出去。
拐了個彎,段明忽地將車停下,餘錦年奇怪於眼前的並不是什麼賣酩酊春的酒樓,而是家經營不善、瀕臨倒閉的客棧,還沒來得及問,段明便撩開車簾,遞進了一本厚厚的冊子。季鴻接過瞧了眼,轉手就遞給餘錦年,很是尋常地說:“從這家開始罷,你先瞧瞧,瞧上了哪家與我說。”
餘錦年奇怪地看著他,不解其意,遂翻開了手裡的冊子,埋頭其上,眯著他那還沒恢復完全的眼睛,用力地看了看,這才意識到手裡的是什麼東西,不由瞪大了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不講道理地包養了,這才正兒八經第一次約會,就直接大手一揮,送車送房。
季鴻看他不動,便以為他眼睛不好,讓他自己來看的確有點難為他,於是伸手接回冊子,一頁頁的翻來唸給他聽,念過幾頁後乾脆闔上扔到一邊,直接令段明驅車去實地考察,到了門口稍加點評一番,再帶他進去轉轉,位置如何、掌櫃如何、又或者賬房先生的人品怎麼樣,這麼多家,他心裡皆有數,沒有一間是說錯的。
他也有私心,因著打算過幾天搬到金幽汀去,所以只帶著去瞧了金幽汀附近的鋪子,更遠的便不再去,但儘管如此,一個下午也只看了紙面上不到一半的鋪子。後來季鴻又介紹了什麼,餘錦年早就記不得了,滿腦子只感慨於“夏京究竟有多大”,和“季鴻究竟有多富”這兩件事上。
見少年實在走不動了,這才帶人去了一合小肆,便是賣酩酊春的地方。
餘錦年一直以為,這般聲名斐然的名酒,當是一間裡外闔間、上下雙疊的大酒樓,卻沒想到竟然只是小小一間裝點雅緻的小酒肆,且取名“一合小肆”,意為肆中凡酒,無論貴賤,每人只賣一合。若還想再喝,需得看能不能合老闆眼緣——合上了老闆的緣,白送一罈也無不可;合不上老闆的緣,半滴清酒也嫌太多。
季鴻才走了進去,那老闆抬眼瞧了一下,登時揮揮手:“不懂酒的不賣!走走走!”
這就叫合不上老闆的緣了。
餘錦年已嗅到滿屋飄香的美酒味道,哪裡肯走,正要再爭取一下,卻聽街上有人喊道:“阿喜!阿喜你別嚇娘……”一回頭,見一個披錦裹緞的婦人手忙腳亂地從一架停放許久的馬車上跳下來,懷裡斜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那娃娃也用小錦被裹著,只露個毛茸茸的腦袋。
可餘錦年卻看著那小孩子似乎在抽搐。
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差錯,這樣的富貴夫人身邊竟一個丫頭小廝都沒有,而那婦人儼然已慌了神,不知該怎麼辦,她摸了摸懷中孩子的小臉,只會小聲哭著喊“老爺”,又一臉疊地喚“阿喜”。
餘錦年皺了皺眉,收回邁進酒肆的步子,轉身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待季鴻認出那婦人是誰,餘錦年已經走上去了。
第121章 一合酒
那婦人雖雍容華貴,飾金佩玉,但瞧著年紀確實也不小了,臉上眼角已生出了許多細密的皺紋,面板比起京中的夫人小姐來也是粗糙了許多。依著夏人的習俗,女子早的十三四歲就已嫁為人婦,晚的也不過雙十,否則再大些就要被人稱作是個老姑娘了。
然而看眼前這位夫人的年紀,在有些動作快的人家,都足夠做祖母了。
餘錦年快步走上去,至跟前時撩開紗幔,眯著眼睛瞧那孩子,但他視力確實不佳,只看那孩子抽搐,卻辨不清更詳細的症狀了,於是立刻問道:“夫人,可否將這孩子讓我看一眼,我略懂些醫術,或許能救這孩子一命。”
他並沒有想太多,在大街上遇到病況緊急的病人,但凡有些善心的醫者,都不可能漠然視之,更何況幼子抽搐乃是急症危症,是片刻都等不得的。
婦人驚慌之餘,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見他一身蘭紋重錦衣,打扮上比之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公子還要貴氣幾分,但似乎眼睛不太好,總是用力地眯著。她自然不怎麼相信一個街市上突然冒出來的少年,更遑論他還是個半瞎。
然而此地乃是酒肆食坊雲集的十寶街,近處並沒有醫堂,而她最後悔的就是方才遣了僕從婢女去隔壁坊市中買布匹,眼下竟連個能駕車的人都沒有,而自家老爺更是不知去了何處,道是要與人商談要事。她猶豫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餘錦年——正在這時,懷裡幼兒驟然張嘴翕動兩下,緊接著便仰著脖頸再搐起來。
婦人嚇得失了魂,還沒反應過來,餘錦年已一步跨上前去,右手幫著托住了快要從她懷裡掉出來的孩子,另一隻手的小指趁孩子口開牙張時,快速伸到孩子口中,輕輕地壓住了孩子的舌尖,提防他一不留神咬傷自己的舌頭。
那孩子一抽搐起來,牙關立刻緊閉,猛地扣咬住了餘錦年的小指。別看是個小孩子,抽搐時的力氣卻並不小,他被咬得微微皺了皺眉,感覺到孩子口中異乎尋常的熱度,接著就對婦人道:“先將他放下,裹被開啟,不能再悶著了。”
那婦人不知該不該聽這少年的話,正糾結著,視線掃到他腰間垂掛著的一枚卵圓形玉佩,羊脂白的玉,潤得恰到好處,玉面上雕著一朵薔薇花。她驚疑片刻,心中卻也稍稍放下一些戒備,慢慢將孩子放在車裡,微一疑慮,終是咬咬牙決定信他一回,敞開了孩子的裹被。
孩子後背已有汗溼,餘錦年快速將孩子衣物解開,捲起外衫錦衣,僅捏著裡面一層棉軟的中衣衣袖,將孩子頭身上的溼汗輕輕擦去,又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腳,稍將他護住,防止他抽搐時手腳摔打在硬物上而傷了自己。
“我兒如何?”婦人焦急地問道。
這孩子面紅氣粗,頭身滾燙,如今又抽搐數次,顯然是高熱驚厥所致,乃是小兒病中較為驚險的急驚風。正所謂急則治標,緩則治本,此時且不管原證本證為何,眼下當務之急應先開竅定驚。否則驚搐不止,恐會傷及小兒腦顱,便是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