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聽了這話,只覺得自己烏雲罩頂。
生病的人有許多脾氣會變得陰晴難定、不好伺候,太子柱現在要求得不到滿足,心情必定越發煩躁。
秦子楚身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覺得自己現在進去肯定要倒黴。
但秦王發話讓他來盡孝,秦子楚就是硬著頭皮也得走進去“盡孝”。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股送死的悲壯心情抬腳邁入殿中。
一隻有力的手掌猛然將秦子楚向後拉扯,把他用力拽了回來。
“我們去請華陽夫人吧。”嬴政看著殿中的神色十分冰冷。
秦子楚搖搖頭,這時候忽然顯出非同一般的冷靜。
他略有些憐憫的看著嬴政,低聲道:“你這種沒談過戀愛的人根本不懂這樣的心情,太子現在是把我當做情敵呢。華陽夫人是他的女神——你說若是你的女神被你情敵邀請,才願意來看看你,你會高興嗎?他肯定加倍恨我。我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
嬴政冷冷的說:“反正不必華陽夫人起多大的作用,只要她能夠讓你平安挺過今日的探視就足夠了。”
秦子楚搖搖頭,嘆了一聲:“太子其實也沒對我做過什麼,反而給了我嫡子之位。何必在他這種時候,還要刻意為難呢?我親自去為他盡孝,他若不為難我,我就當是償還前塵的恩情。”
秦子楚壓住嬴政的肩膀,微笑著說:“你在這裡等我,不要進去了——我不想讓你聽到我被人訓斥的話,也不想讓你看到我滿臉卑微的神情。”
話落,秦子楚不給嬴政一丁點反應時間,直接走進殿中對上了太子柱難看的臉色。
“把藥給我吧,你們下去。”秦子楚溫和一笑,從不知所措的內侍手中接過藥碗。
他一步步走到太子柱榻邊,動作自然的跪在太子面前,叩首道:“請太子用藥。”
太子柱惱怒而嫉妒的瞪視著秦子楚。
他不客氣的嘲諷:“你還記得回來侍疾?”
秦子楚表現得恭恭敬敬,神色沒有一絲不耐。
他語調溫和的說:“子楚平日不能隨侍太子左右,現在知道太子病重,怎麼還能心安理得的身在遠方,全然不顧太子的病痛呢?太子請用藥。”
秦子楚舀起一勺泛著古怪苦味的湯藥送到太子唇邊。
果然,太子一揮手打翻藥碗,對著秦子楚喊道:“滾開!”
藥湯從頭潑下,撒了秦子楚一臉,一滴滴的藥湯順著他白皙細嫩的臉頰滑落,將錦帛的內衫染得髒汙不堪。
看著秦子楚這幅模樣,太子柱哈哈哈大笑。
秦子楚早就預料到了太子柱不會讓他輕鬆,可只是被絲毫不燙人的湯藥潑在臉上就能讓太子柱心滿意足這一點而言,他還是不得不說,養在深閨的男人就算是發起脾氣來,都顯得沒有力度。
他用袖子隨便擦了擦臉,好脾氣的轉頭對申吩咐:“再去給太子準備一碗湯藥來。”
太子柱一見秦子楚臉上沒有任何為難的神情,原本掛在臉上的大笑驟然隱退。
“我不喝?別再端上來了。我身體好得很!”太子柱惡狠狠的瞪著申,忽而轉頭對秦子楚喊,“你以為我會死了讓你天天肆無忌憚的看著夫人嗎?做夢!”
秦子楚始終面帶微笑,聽了太子柱的話,笑得更加開懷。
他語調一如既往溫柔的說:“那真是太好了,兒子盼望太子長命百歲。”
太子柱像是聽到了什麼詛咒似的,臉上怒色再現,對著秦子楚微笑的表情張了半天嘴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去羞辱他。
內侍已經重新端著一碗溫度適口的湯藥重新跪在秦子楚面前。
秦子楚笑眯眯的接過來,再一次將盛滿了藥汁的勺子伸到太子柱唇邊。
太子柱呼吸變得極為粗重,他怒視著秦子楚仍舊選擇打翻藥碗,讓秦子楚看起來更加狼狽。
“申,再去端藥。”秦子楚臉上的笑容仍舊不變,看也不看的吩咐。
太子柱的面色已經徹底僵硬了。
他瞪著秦子楚的臉,心裡說:我要看看你能忍受多久!
太子柱表現得越發惡劣,如此反覆了十幾次,連來回端藥的申都跑得雙腿發軟了,可太子柱似乎還是沒有收斂的意思。
內侍們眼見如此,都瑟瑟發抖的躲在殿外。
他們生怕太子柱或者子楚公子發怒,遭受到池魚之殃。
室內漸漸變得昏暗不堪,秦子楚忽然抬眼看了看天色。
他臉上的笑容褪去,根本不管太子柱的暢快的面色,直接起身抻了個懶腰,輕聲對申吩咐:“到用飯的時間了,我今日先出宮,過些日子再來。既然今天太子不願意用藥,那就放著等我來的時候用吧。”
語畢,秦子楚直接起身,抬腳就走。
太子柱忽然衝他喊道:“你難道不是來伺候我喝藥的嗎?”
秦子楚轉頭露出無辜的表情,用一股純真得虛偽的口氣說:“太子今日不是用過藥了嗎?子楚這一身痕跡清晰得很。”
留下這句話,秦子楚走出門外。
嬴政仍舊在外面等著他,一見到秦子楚這幅狼狽的模樣,眉心幾乎皺成了一個“川”字。
秦子楚並不去牽嬴政的手掌,平靜又溫和的說:“咱們回去吧。”
嬴政抬手想要替秦子楚擦去滿臉藥漬,卻被秦子楚擋住了動作。
他輕笑著說:“就這樣走,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嬴政聽懂了秦子楚的意思,心疼的說:“咱們過來只是擺擺樣子,你何必非要弄成這樣?”
秦子楚眼光轉冷,嘴角的笑容涼薄。
他口氣淡淡的說:“我很想讓太子好好養病,可他非要鬧騰,我也不攔著。我不是一個任人捏的軟柿子,國主只是讓我來盡孝,我盡孝到這種程度,怎麼能不給人知道呢?否則豈不是糟蹋了太子的一片好意?我這樣蓬頭垢面、形容狼狽的在咸陽宮內走幾圈,不出半月,太子專橫、子楚公子孝順的話,就會傳遍國都,到時候,他若想指責我不孝,我倒要看看太子還有出什麼話可說。”
秦子楚說完,重新笑了起來,牽著嬴政的手掌向外走。
嬴政回首瞥了東宮一眼,默默記下秦子楚今日遭受的折磨。
他輕聲說:“子楚,你可以不在乎這些名聲的。”
秦子楚玩味的眨了眨眼睛,輕笑道:“好名聲對於結交正直的君子來說是一張通行證,我們還要結交許多人,讓他們為秦國效力,不能浪費這種輕而易舉得到名望的機會。”
語畢,秦子楚像是一丁點都感覺不到羞辱的憤怒似的,牽著嬴政高高興興的向外走。
嬴政悄悄的注視著內侍們的神色,果然從他們眼中發現了對秦子楚升起的敬佩。
他心中道:子楚所言不假,名望果然能夠控制一部分人心。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