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的肩膀,摩挲他的背:“陸指揮上報,為了保住這些作物不得不用了非常手段。他很想知道這些作物能不能在西北救人,事實證明,可以。只是可惜了被燒的玉米,應該也能長得很好的……”
攝政王一動不動,王修絮絮地跟他說話,假裝沒看到他熱淚長流。
攝政王閉上眼,虔誠地跪在土地上,低聲道:“天不絕大晏,天不絕大晏,天不絕大晏……”
陸相晟也沒想到土豆和番薯居然能收這麼多,一挖還有一挖還有,右玉軍民全部沸騰。這是可以充飢的食物,是來救他們的植物。
在開收之前權道長鄭重其事地舉行了祭禮,蓮冠法服執慧劍,在天地邊打起來的高臺上舞劍,陸相晟親自擂鼓。權道長踏著鼓點,衣袖飛揚,飄飄然似登仙。看熱鬧的人擠在高臺周圍,在震動血脈的鼓點聲中,喃喃地跟著祈禱。
也不特別跟哪個神祈禱,只是默默祝頌皇天后土,乞求豐收,乞求風調雨順。
權道長彷彿就是那個可與天地合一的人。
陸相晟力強,擂鼓的鼓聲深而沉重,向天祈禱的聲音傳送四方。
陸相晟心裡沒底。他已經知道北京鬧得不堪了,研武堂危如累卵,他被彈劾成什麼樣自己都不敢想。陸相晟為了土地什麼都幹了,尤其是為了土豆和番薯,這倆東西能收成還好,不能收成……
碧藍蒼天與沉金大地之中,白衣白袍的權道長臨風舞劍,圍觀的人仰慕地祈禱。陸相晟心想,我還能護著你們多久?
祭禮結束,權道長下了第一鏟,隨後天雄軍開始大規模挖土豆和番薯,越挖越驚越挖越驚,怎麼……那麼多啊?
權道長叩拜蒼天厚土,感謝天地最終的垂憐。
收了座小山,陸相晟大笑:“今天晚上右玉慶祝豐收,大家一起吃!”
權道長顧不上雪白法服,忙不迭地指揮挑土豆:“發芽的一定不能要!”
幾大車土豆和番薯運回城中,刷洗乾淨直接下鍋水煮。大家吃流水席一樣期待著這兩種救命的植物,知道空氣中散發香甜,越來越甜。
水煮熟了的土豆和番薯抬上桌,大家拿著吃,一人分一個。番薯甜,土豆吃著沒什麼味,但是稍稍一蘸鹽味道豐美至極。
可以吃飽。大家都在想這件事,可以吃飽,可以吃得很飽,可以一邊流淚一邊把自己塞得滿滿的。
陸相晟長長地吐一口氣,行吧,只要推廣開來這些東西,自己回京問罪也無憾了。
權城紅著眼睛啃土豆,他覺得一切都沒白費。陸相晟並不開顏,權城隨口道:“攝政王殿下沒事啦。”
陸相晟一愣:“什麼意思?”
權城道:“我說攝政王不會有事啦。”
陸相晟神色肅穆:“你是不是偷看我奏章了。”
權城鄙視:“這還用看什麼奏章。”他漫不經心道,“攝政王過了這個坎,就一往無前了。”
陸相晟苦笑:“借你吉言。”
權城大口吃東西,兩腮鼓鼓,笑眯眯:“不信拉倒。”
算啦。陸相晟看著一鍋一鍋的土豆番薯,腮幫子鼓鼓的小道長,不去管朝堂的爭鬥了。此時此刻的大豐收,才是最實在的。
第二天權城非常鄭重地記錄了土豆的副作用。
土豆飽腹,不宜食用過多,容易冒酸水……
第165章
北京秋風攜著血腥卷地撲天, 奔溢四散, 浩浩蕩蕩衝向蒼穹,橫掃大晏,跨越山海。
四川同樣進入秋天,枯葉落地。四川總兵秦赫雲收到張獻忠回信,表示願意接受招降, 條件是部隊就在谷城原地駐紮, 不接受改編和調動。
秦赫雲立刻上報研武堂, 快馬送奏章入京。秦赫雲的奏章抵京時, 北京天高氣新, 硃紅城牆宮牆清清亮亮地剪進無雲的碧天,整個京城彷彿是被徹底刷洗過。
研武堂照例御前聽政,一切都有條不紊。朝臣站立,攝政王和身邊當值的王都事抬腿進入武英殿, 地面被陽光畫出來的光屏裡走入兩個人影。
攝政王登上御座,王都事去東邊值桌, 陛下最後進入。朝臣對陛下與攝政王長揖, 富太監平靜的嗓音響起:“免禮。”
攝政王落座,非常平靜地等著朝臣上奏。
他聽見外面落葉的聲音。
朝臣在上奏,攝政王聽見武英殿外永遠掃不乾淨的落葉簌簌的聲音。又是一個冬天,攝政王出神地想, 春天和夏天總是離開得那麼快, 好像昨天城外桃花兒才盛開,那時他還看得見, 發覺桃花瓣兒的形狀和王修的眼睛一模一樣。
明年看不到王修穿過桃花雪的畫面了。
攝政王面無表情地出神,六部上奏,內閣對答,司禮監批紅,節奏快而沒有廢話。何首輔一向在上朝時說話字斟句酌,但是各項數字隨口便出。一直不吭聲的楊閣老偶爾也能插兩句,反正都得顯得自己有用。
攝政王微仰著臉,武英殿一縷陽光不知怎麼就正好在他臉上,虛化的光影溫柔地在他的睫毛上跳躍。
他看不見。
昨日研武堂收到秦赫雲奏報,張獻忠願意接受招降,只是要求部隊就駐紮在谷城,不接受改編,不接受調令,而且要秦赫雲親自到谷城招降,問她敢不敢。
關於是否接受張獻忠的條件,楊閣老冒一句:“張獻忠總是要反,招降若能得三四年平靜,西南可修生養息,民生喘口氣。”
攝政王突然笑一聲,笑聲太爽朗穿出武英殿了,群臣面面相覷。
楊閣老跟張獻忠的淵源可久了,能上溯到成廟那會兒。楊閣老當時領著兵部尚書,主持討伐全國叛軍的什麼大計,跟張獻忠對陣時下發榜檄懸賞張獻忠頭顱三萬錢。楊閣老剛把榜檄貼出去,張獻忠亦釋出榜檄,懸賞楊閣老腦袋三錢。
楊閣老最終也沒勝過張獻忠。
攝政王是挺煩楊閣老的,雄辯大於實幹的人,只是楊閣老說的某些話是真對。比如女真人亦是一般叛亂,其他農民起義有招降前例,女真亦可招降。還有就是張獻忠這事兒,張獻忠肯定還得造反,早晚罷了。為今所慮,這三四年平靜對於四川來說是恢復,對於張獻忠來說也是恢復。權衡利弊,到底接不接受張獻忠的投降?
楊閣老認為應當接受,內閣其他人沒發表意見。皇帝陛下看攝政王,攝政王許久道:“臣也覺得,應該接受投降,方能顯示朝廷氣度。再說也給其他叛軍做個榜樣,朝廷可以既往不咎。以及臣求個恩典,請陛下赦免張獻忠軍中計程車兵,若是想離開谷城,準其返回原籍,著白敬安置田產。”
皇帝陛下點頭:“六叔說得對,就這麼辦吧。”
王修立刻記錄下來,下朝後中書省要發擬旨文書去內閣,閣老們根據文書上記錄的皇帝和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