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向她坦白, 但需要合適的契機,目前尚未找到。
周正昀挑了一件純黑色的外套,是整間服裝店裡款式最簡單的, 沒有亮點, 保證不出錯,可是讓她穿在身上,衣服就好像提升了幾個檔次。邊上的店員一個勁兒地誇周正昀長得漂亮、人又瘦,跟她家的衣服相得益彰。然而周正昀穿上這件外套就記起家裡已有兩件款式類似的, 本來想要脫下來, 再去別家瞧瞧的, 經不住店員熱情賣力地推銷,只得買下了。走來“任務”地點花費半小時以上, 結果完成“任務”只需十分鐘,即可打道回府。
打車軟體地圖上顯示他們上車的地點,距離下榻的酒店有些遠, 於是,坐上計程車後,周正昀順勢靠在程繼文肩上眯一下。現在她已經可以很自然地與他貼著身了。
好一會兒沒有聲音,程繼文以為她睡著了,忽然又聽見她出聲, “前面那個路口拐彎,一直往下開,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其實周正昀不敢肯定自己辨認出的方向是對是錯,但說說無所謂,也無需他接話。
在她說話時,程繼文就從她那一邊的車窗望出去,卻不知道她說的路口是哪個路口,或許已經開過了。但她輕輕的、不帶任何甜膩感的聲音,彷彿沒有消散在這個車廂裡,猶在耳際徘徊——這就是程繼文對她的感覺,他摸不清她在想些什麼,即使她已經把所有的想法展示出來,他仍然覺得她很難掌握住。她像是一朵雲,程繼文卻想要把她變成一床羽絨被蓋在自己身上。
他承認這樣的想法很自私,非良性、健康的,也承認他在前兩段感情中從未產生過這樣的心態變化,好在一切正如她的聲音一樣,還只是輕輕的。
程繼文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機振了一下,周正昀也感覺到了。然後,他掏出手機,她掃見螢幕上的微信訊息提醒,和底下的鎖屏桌布,不由得一愣。因為他的鎖屏桌布是她的照片。
等到程繼文回完微信訊息,順手把螢幕鎖上,周正昀就攔下他要將手機放回口袋的動作,按下他手機的解鎖鍵,果然見到她釋出在微博上的照片,而且還是那年暑假她和池婧到北京旅遊時拍下的照片,她覺得那張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像個小傻子,只是格外清爽又青春,所以一直不捨得刪除,怎想到居然被他翻出來了。
周正昀愣著問他,“你找到我的微博了?”
程繼文不慌不忙地說,“那家網店的模特介紹上有寫。”
她“哦”著一聲,掏出自己的手機,一邊點開微博一邊問著,“你關注我了?”
先聽到他肯定的回答,周正昀才進入微博搜到他的主頁,點下了“關注”,就見他們直接變成相互關注的狀態。“相互關注”四個字莫名地讓她開心一陣。
兩人回到酒店房間,周正昀就坐到沙發上脫鞋,隨後伏在沙發扶手上,看著身旁從進門開始講電話的程繼文,聽語境是工作電話。幾分鐘後,他終於結束通話,但馬上問著她,“二十八號飛巴黎,你的簽證辦好了嗎?”
“昨天就辦好了,說是五到七個工作日內寄到我家。”
他點點頭,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說道,“去洗澡吧?剛才不是喊著要回來睡覺嗎?”
周正昀還是趴在沙發扶手上不動,語氣疲倦地說著,“起不來……”
程繼文笑笑,俯身親她,或許不應該稱之為親,應該說是吻。比起昨夜浮光掠影的吻,眼下這個吻要真切很多很多倍,甚至自然地依從人的本能衍生出些舉動,讓她倍感心跳,好像正在被人探索,卻不介意他繼續探索下去。
他們好像吻了很久,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不過,程繼文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你先去洗澡。”
周正昀扶著沙發起身離開他,走進浴室洗澡,將眼唇卸妝液倒在化妝棉上時,才發覺自己的手有一點點不爭氣地發抖。她腦子一片空白地,在明亮的浴室裡洗完澡、塗完護膚品,卻沒有即刻走出浴室,而是在內心排演自己該說什麼做什麼,才顯得不那麼青澀。
當週正昀壓根沒有頭緒地走出浴室的時候,有一份外賣正好送來,分走她的關心,難道是晚上的飯菜其實不合他的胃口?但見程繼文把外賣就放在電視櫃上,跟她說一聲“我去洗澡了”就進了浴室,似是沒有要吃宵夜的意思。
她奇怪著解開外賣送來的塑膠袋,發現是個超市的袋子,裡面裝有幾樣進口零食,翻到底下的一盒安全措施,她隨即想到這些零食估計是湊單買的。
周正昀打開了電視機,坐在床上不停地調臺,總算調到一檔綜藝節目卻全然看不進去,整顆心密切地留意著浴室的動靜,花灑的聲音一停,她就開始緊張。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從浴室走出來的程繼文身上,但餘光忍不住觀察他那雙漂亮的手,利落地拆開那盒安全措施……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他身上的氣息和他這個人,皆讓她有所向往,可是她卻沒有剛剛在沙發上的放鬆。事情只進展到前奏,程繼文已經感覺到她是有些抗拒的,而她的抗拒不是欲拒還迎,確實是害怕,是恐懼。
“不要怕,這不是可怕的事情……”程繼文沒有辦法無視她這樣的狀態,只好把她拉起來,接著說,“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我們就不做了。”
“我……等我一下……”
程繼文即將浴袍披到她的肩上,溫柔地說,“先穿上,彆著涼了。”
但他越是溫柔,周正昀越覺得自己令人失望。
本來成年人面對這件事情應該更坦然才是,她卻如此膽小,還莫名其妙、無端端地想起高一那年暑期前的最後一節課。那節課沒有老師上課,是全校大掃除,給每個班級劃分了一個區域。周正昀抽籤抽到清掃走廊至樓梯拐角處的任務,她拿著掃把掃到衛生間前面時,聽到兩、三個男生在廁所裡聊著天偷懶。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聽到了打火機“啪”的那一聲,然後是一個男生說他昨天拿了誰誰誰的一血。她知道“誰誰誰”是個女生的名字,卻不太明白“一血”的意思,但憑著這幾個男生的笑聲和口癖,肯定不是個好詞。回到家,周正昀一直記著這個詞,於是上網搜尋了一下,才知道這個詞通常是指遊戲中的第一個人頭,也可以很粗俗的指代女孩子的初/夜。她馬上點掉了網頁,感到極不舒服。
此時,周正昀忽然明白自己對這件事情的恐懼,源於對自尊心的保護,她害怕成為別人談笑的資本,更害怕拿她當談資的人,是她喜歡的人。
也是此時,程繼文已經穿好浴袍拿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才遞給她,“喝點水。”
周正昀木訥地接過礦泉水。
程繼文坐下來摸摸她的臉,溫柔地笑著,替她找著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