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錯喜歡唐緒,也喜歡韓智未。所以他伸手撫掉了韓智未臉上的淚水,說,姐姐你別哭啊。
韓智未問唐緒,“我們去找他談不行嗎?罵他一頓,實在不行打他一頓。村裡沒人管,咱們管,我不信到時候沒人站在咱們這邊。”
唐緒抽了口煙,坐在門口的磚沿上,“我們可以去教訓他,也應該會有人站在咱們這邊,一起說他,效果好的話,他可能會暫時收斂收斂。可是有句話,雖然難聽點但是很在理,狗改不了吃屎。咱們很快就要走了,唐錯呢,到時候再剩下他一個人,恐怕那個人會把從咱們這兒受的氣,變本加厲還到他身上。”
唐緒的話剛說完,兩個人就聽到了水杯打翻在地的聲音。唐緒側身向後掀開簾子,看見唐錯正站在桌子旁邊,腳邊躺著一個喝水的鐵缸子。
韓智未趕緊進去把他抱起來,擱到床上,又轉身去找毛巾。
唐錯坐在床沿注視著唐緒,小聲問,“你們要走了嗎?”
“嗯?”唐緒愣住。
唐錯低下了頭,扣了扣褲子縫。他穿的還是韓智未臨時給他縫的一身睡衣,拿唐緒的衣服改的。
在這天唐緒送唐錯回去的時候,唐錯摟著他的脖子問,“你們什麼時候走啊?”
唐緒沒有立馬回答,就算是他,也覺得這個問題對於唐錯來說,過於殘忍。
“還有半個月吧。”
“半個月……是十五天嗎?”這是他前一陣子才學到的知識。
“嗯。”
唐錯重新趴了回去,在快到他家的時候又抬起腦袋問,“那你們以後還回來嗎?”
最後這個問題,唐緒沒有回答。唐錯也沒再追問,他站在家門口,一如往常地跟唐緒揮手,說著告別的再見。
回去的路上唐緒又抽了一根菸,他不嗜煙,以前只會在有場合的時候才抽一根。他這次來帶了五包煙備用,為的其實是以防萬一,卻沒成想已經快被他自己抽完了。
然而即使到了那一天,唐緒也並沒有下決心要帶唐錯走,帶走一個小孩不是件輕鬆的事情,他也只是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還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可以擔負起另一個人的人生。可後來他所見到的醜惡,讓他幾乎是毅然決然地,拉住了唐錯的手。
那天距離他們離開只有三天的時間了,韓智未在吃完晚飯後說想去溜達溜達,看看星星,唐緒便套了個薄外套,陪著她出了門。
“雖然這裡很破很窮,可是星星卻很亮,”走在路上,韓智未看著天空感慨。說完這句,她收回目光又說了一句,“可是也只有星星很亮。”
他們本來在閒閒散散地聊著天,說著這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發生的趣事,卻在路過唐錯家的時候,聽見了一聲近乎絕望的,淒厲的聲音,那聲音甚至不像是從嗓子裡發出來的,很短促,如同一隻小鳥瀕死時的求救。
兩個人都是一怔,在對視一眼以後,不約而同地朝著大門衝過去。
推開門時的場景,讓唐緒徹底失了這麼久以來鍛煉出來的自我控制力,他只來得及罵了一聲“操你大爺”,拳頭就已經揮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上。韓智未被屋內的場景嚇得尖叫了一聲,顧不得捂住眼睛,就衝過去緊緊地把唐錯抱了過來。
因為被唐緒一拳打翻,男人那骯髒的東西才離開了唐錯的嘴。
唐錯整個人都在顫抖,眼睛裡沒有一點焦距。唐緒還在一拳一拳打著那個男人,韓智未叫了唐錯一聲,唐錯忽然推開她,趴在地上嘔吐。大概又是很久沒吃飯,唐錯什麼都沒吐出來,卻還在一個勁地乾嘔,一邊哭一邊吐。他的嘴唇邊還掛著些東西,唐錯就一直狠狠地抹著嘴,像是要把嘴擦爛一般。
韓智未怎麼叫唐錯都沒用,她抱著唐錯顫抖的身子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男人已經被打得翻了白眼,臉上也都是血。但唐緒沒有任何想要停下來的意思,依然在那紅著眼一拳一拳揮在他臉上。
她趕緊叫住他,“唐緒!你不要打出人命來!別打了!快點過來看看唐錯,我弄不住他!”
唐緒這才漸漸收了手,蹲到韓智未身邊的時候,牙齒都被他咬得咯咯作響。
唐錯還在使出渾身的力氣乾嘔,眼眶周圍也因為破裂的毛細血管,浮現出密密而織的血絲,若不是有韓智未把著他,他怕是要直接整個人趴到地上。
唐緒把他拉過來,像平時那樣將他抱在懷裡,扶著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聲說,“想吐就接著吐,吐在我身上也沒關係。”說完,他起身,拉起韓智未,“我們走。”
唐錯被他抱著出了門,依然乾嘔了好一陣子,卻不願意對著唐緒,只是撐著他的肩膀,歪著身子對著地面。大約走出去了三五分鐘,唐錯才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沒了力氣一般趴在他的肩膀上。唐緒摸了摸他的臉,才發現他的下巴脫臼了,不知是被那個男人弄的還是剛才吐的。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帶著唐錯折騰到半夜,唐錯到了後來便發起了高燒,昏迷的期間,依然攥著唐緒的衣服,死死地不撒手。
好不容易哄著唐錯睡下,韓智未和唐緒相對著坐在床邊,都看著唐錯,誰也沒說話。很久很久以後,在窗外早起的鳥兒都已經婉轉地啼了好幾聲的時候,唐緒說,“我要帶著他一起走。”
唐錯那個該死的爸爸果然來鬧了。他捂著臉,在唐緒他們宿舍門口如同一個潑婦般撒潑,喊著大學生打人了,鄉親們要給我主持公道啊。
韓智未聽得噁心,砰地一下撞上了窗戶,爬上床躺在唐錯旁邊,抬起雙手捂住了唐錯的耳朵。唐錯的眼神依然有些發滯,呆呆地看著她,安安靜靜的。她又騰出一隻手,覆上他的眼睛,說,“睡覺,什麼事都沒有。”
唐緒在裡屋打著電話,唐錯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是卻在這讓他安心的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中,靠在韓智未的懷裡沉沉地睡了過去。
屋裡,唐緒的電話已經接近尾聲,他最後笑了笑,說,“爺爺,現在的社會竟然還有這種所謂的家庭,您說如果我不帶這個孩子走,他以後會怎麼樣?”
唐緒和韓智未離開的那天,全村的人都來送了。一是為了送兩個大學生老師走,二是為了來看看,那個可憐沒人要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要被領走了?
唐錯被唐緒領著,一個勁兒地仰著脖子看他。最後唐緒覺得底下的小孩兒脖子都快定型了,只好當著許多人將他抱起來。
唐錯眼睛還是沒離開他,唐緒掂了他一下,衝著人群抬了抬下巴,“跟他們揮揮手,再見。”
這話是說給唐錯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但他知道唐錯並不能聽懂這句話——跟他們揮揮手,再見,告訴他們,你要告別痛苦,去看真正的世界了。
唐緒放眼看過去,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