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輕輕嘆息,“本宮知道,你是見本宮尚在病中,不想叫本宮為此擔心,也不想對外說些什麼,壞了母親的聲名……”
華陽大長公主是什麼樣的性情,皇帝心裡也是清楚的,他這位岳母兼姑母,不是什麼端莊優雅的皇家公主,動起怒來,打罵人算得了什麼!
皇帝暗惱自己以前怎麼沒想到這茬,定是母后溫柔大方,對待一眾兒媳十分慈和,讓他忘了世上還有“惡婆婆”這種存在,皇帝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又聽她溫聲道:“真的沒有,明郎總是護著我的。”
皇后的聲音與皇帝的心,一樣懷疑,“……真的?”
“真的”,她點頭道,“有一次,我不知因何事觸怒了母親,母親罰我去祠堂跪了一個時辰,明郎回來知道後,跑去對母親說,妻子的錯就是丈夫的錯,以後母親再責罰我,他都雙倍受之,自己硬在母親房前跪足了兩個時辰,自那以後,母親再也沒有罰跪過我了。”
皇后笑了一聲,“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又問,“明郎現在還怕吃藥嗎?”
她點了點頭,“每回吃藥,總要想想辦法。”
皇后語含笑意,“你定有辦法‘治’他,說與本宮聽聽。”
她微低了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皇后道:“說說嘛。”
她低下身子,似與皇后輕聲附耳說了些什麼,皇后笑了起來,輕拍了拍她的手,“你們這樣恩愛,本宮看著,心裡也高興。”
皇帝原想看她一眼,但到最後也沒有走上前去,只是悄悄走到偏殿,等她走了,目望著她清纖的背影遠去。
那日,明郎請他賜婚,他渾不在意地說,一個女子而已,如今也正是這個女子,讓他進退不得,簡直比當年陷入奪嫡之爭,還要處境艱難,事事踟躇,難以決斷,她的背影轉繞過花障,消失不見,可留下的心影,卻沉沉地落在他的心底,皇帝想,他就像建章宮中紫檀高几上的紅釉花觚,等什麼時候這影子佔滿了他的心,就像那花觚盈滿了水,盛不住地往外溢,怕就要出亂子了。
絕不能滿。
溫蘅不知背後有雙複雜的眼睛,送她出了長春宮,也不知那雙眼的主人,心裡有多少彎彎繞繞,她在回府的路上心裡念著的,是婆母這幾日咳嗽不止,回去得親手為婆母燉一道冰糖雪梨。
一回武安侯府,溫蘅連自己房間都沒回,就先去了廚房,削皮去核兒,加糖慢蒸,事事不假手於人,一直盯著火候兒,在廚房待了大半個時辰,將這道潤喉止咳的甜點燉好,仔細地蓋上盅蓋,不讓熱氣流散半分,裝進食盒裡,親自拎去給婆母。
然而到了婆母房前,侍女卻告訴她大長公主不在房中、去了祠堂,對於咳嗽不止的人,冰糖燉雪梨得趁溫吃,溫蘅遂又拎著食盒,去了沈氏祠堂,見門外諸侍都避得遠遠的,祠堂內,像是傳來了婆母與明郎的爭執聲。
溫蘅心中擔憂,走近緊閉的門前,聽明郎正與母親爭執權勢一事,明郎請母親放手,漸漸退出朝堂,母親不肯,語氣是恨其不爭,“若不是你父親突然病逝,母親這幾年手中權勢大不如前,你姐姐怎會失寵?!你看看你姐姐現在在宮中有多難,那個貴妃馮氏若是生個男孩兒下來,都能爬到她頭上去了,你姐姐要不是天天為此憂心忡忡,怎會突然病倒?!!我若放手,就是由著你姐姐徹底失寵,在後宮被人欺負死!!”
明郎的聲音亦是罕見的激烈,“正是因為母親您始終不肯放手,總是要插手朝堂,在權勢之事上咄咄逼人,姐姐才會在後宮失寵!!”
“放手?!你說的容易,沒有權力,我,你,沈氏,就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狡兔死,走狗烹,到時候聖上半點用不著我們了,揮刀向武安侯府,沒有權力,你我所有人,就只能等死!!”
明郎苦苦相勸,“我與聖上一同長大,情如兄弟,聖上不會如此對待武安侯府,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的!”
第14章 受傷
“兄弟?!”祠堂之中,華陽大長公主冷笑一聲,“你把九五至尊當兄弟,他這個真龍天子,有把你當兄弟嗎?!!他的大好江山,肯分給你坐一半嗎?!!”
“母親您不要這樣說話”,沈湛滿面懇切,“兒子六歲那年,隨母親姐姐在宮中過上元節,夜遊賞燈時,一盞著火的燈,從燈鰲上滾落下來,直朝兒子墜來,千鈞一髮之際,是陛下撲救了兒子,那盞燈燃起的明火堪堪從陛下眼下擦過,再差那麼分毫,陛下的一隻眼就再也看不見了,這樣過命的情誼,難道不足以道一聲‘兄弟’?!”
華陽大長公主回想當年,她與夫君武安侯,在遭到秦貴妃的輕慢後,於一眾皇子中,選擇扶持當今聖上,也正有他曾以身相救明郎的原因,但,今時今日,再回看往事,所思所想,再也不同,華陽大長公主怒道:“或許此事正是他設計的,為了博取我與你父親的信任,為了借我們的手,讓他這個毫無家族勢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有資本在激烈的奪嫡之爭中,搏上一搏!!”
“母親!!!”沈湛覺得母親簡直是“走火入魔”,他苦勸道,“您也說當年陛下只是一個毫無家族勢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一個六歲的孩子,他哪裡來的人手勢力,去謀劃這樣的‘意外’?!”
華陽大長公主見親生的兒子,處處維護聖上,氣得彎腰咳嗽連連,連雙眸都咳紅了,像是泛起了淚意,沈湛心中懊悔自己說話語氣太激烈,忙去扶母親,卻被大長公主生氣地一把推開,“我不要你扶!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生你有什麼用?!!”
沈湛頓住手,微顫著唇低道:“……母親何必說這樣叫人傷心的話……”
“……傷心?”華陽大長公主雙目如灼、聲音淒厲,“你不肯娶容華、硬要娶那個溫氏的時候,怎麼不想一想,會不會傷到你母親的心?!!”
“母親,我同您說過很多次,我對容華公主,沒有男女之情……”
“傻子!要男女之情做什麼?!你可知道,若真有那麼一天,武安侯府礙了陛下的眼,容華公主,就是你沈湛與武安侯府的最後一道護身符!!”華陽大長公主咄咄逼問,“而你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寶貝溫氏呢?她和她的溫家能為你做什麼?!能為武安侯府做什麼?!!”
“……我不要她為我做什麼”,沈湛道,“我是她的丈夫,應是我來保護她,我要做的,就是護她一生平安無憂……”
“那你娘我呢?!”華陽大長公主手指著老武安侯的牌位,眼淚落了下來,“當年在你爹靈堂前,你說你以後會擔起這個家,你會保護好母親姐姐,六七年過去了,當初你說的話,母親一句都沒有忘,可你呢?!你自己早就忘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