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想為魏家鳴不平,有人想為當初名為“報復”實為遷怒的鬧劇討回公道,為什麼魏其能要答應?
因為魏其能比較理想主義?
因為比起個人的得失魏其能更在意嵐山——乃至於整個淮昌——甚至華中省的前景?
得要多麼卑劣的人,才會抓住這種心理當籌碼?
耿修武第一次感受到一種令他無地自容的羞愧。
他幾乎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但想到臥病在床的老爺子,終究還是說出了連自己都覺得無恥的話:“關振遠是我們家老爺子一手保薦的,他的能力和人品你們應該都已經看到了,新城區規劃、嵐山開發、防汙治汙這些重大專案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淮昌現在離不開他。在這種關頭要是起了波折,對淮昌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關振遠在家中並不是長子,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位,就算關老爺子疼他也不好太過偏心。他能成為淮昌的一把手是因為耿家覺得這邊沒法收拾了,又不想把它交給別人,就將關振遠推了上來。
關振遠倒是一點都不畏難,接手了這種爛攤子也沒有半句怨言,照樣做得有聲有色。
這也成了耿修武的籌碼。
成鈞聽完後覺得怒火中燒,最後卻還是冷靜下來,走到陽臺外面抽起了煙。
他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耿修武這個朋友是真的到頭了,往後也許連表面的平和都無法維持。
耿修武跟魏其能的交談還在繼續,又過了十幾分鍾他才離開。
走的時候耿修武沒有跟成鈞打招呼。
成鈞站在陽臺上看著耿修武快步離開教學樓,彷彿覺得背後有什麼在追趕著他似的。
他覺得有些可悲。
以前耿修武雖然不太成熟,但至少心懷赤誠,為人坦蕩。接手耿修文留下的一切後,耿修武就逐漸喪失了本心,先是被權勢驅使著前進,如今又被權勢壓得後退,進退都不是由不得他自己決定。
成鈞摁熄手裡的煙,轉過身就看見了正在鎖門的魏其能。
他問道:“你答應了?”
“答應了。”魏其能看著他手上的菸蒂,說道:“你從來都不抽菸,難得見你破例。”
成鈞苦笑,嘆息著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魏其能說:“他說得也有道理,如果那些人真的一心為我們魏家抱不平,那我自然是高興的,但是如果有些人只想藉著為我們魏家抱不平的名義謀求私利,我沒必要給他們當槍使。”
真心為魏家抱不平的人當然不少,魏其能這些年都記在心裡。可耿修武提到的那些人並不在他的記憶之中,那些針對耿家的舉措與其說是“以牙還牙”,還不如說是扯著“魏長冶”這張皮在壯大自己。
魏其能這段時間跟關振遠的接觸越來越頻繁,對關振遠是打心裡服氣的,並不想扯關振遠後腿。
所以他答應了耿修武的“求和”請求。
反正要做出“和解”的姿態也只是跟關振遠走得更近一點而已,對他來說又不是多為難的事。
成鈞見魏其能面色坦然,沒有絲毫勉強,於是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而另一邊耿修武離開嵐山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只有零星的燈火亮在遠處的山腳。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邁,似乎感覺不到腿部的麻木,一直到走進了山外的小鎮、走進了其他人落腳的招待所,他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聽著跟自己一起過來的人一個個都敬畏地喊他“耿部長”,耿修武笑了笑,回房休息。
其他人面面相覷,眼裡都有點兒迷惑:耿部長居然朝他們笑了?
不久之後鄭馳樂又收到了關靖澤的信,裡面提到了耿修武的事,耿修武又在淮昌那邊呆了幾天,到關家拜訪過許多回。
跟以前相比,耿修武似乎變了個人,至少看起來要沉穩了許多。只是他一向銳利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不少,有一回吳棄疾也在他們家,耿修武走後吳棄疾跟他父親說:“他似乎遭遇了很大的打擊。”
信末關靖澤又提到一件事,說是省院那邊接收了兩個病嬰,那兩個嬰兒出生後身上就長出了鱗片,這病太稀奇了,所有人都一籌莫展,連吳棄疾都被請了過去。
關靖澤猜測:“也許吳棄疾會提議省院把你師父請出來。”
鄭馳樂看完信後一愣,想起了前些天郵遞員告訴自己的“怪事”。
他收起信後也不耽擱,當下就找到了季春來把這事說了出來。
前幾天鄭馳樂也有把那樁“怪事”轉述給季春來,可當時那兩個嬰兒已經送到省院醫治,季春來根本沒有出面的道理,他們師徒兩人也就隨口討論了幾句,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聽到鄭馳樂的話,季春來有一瞬的沉默。
接著季春來臉色變得很難看:“我會的東西都已經教給他了。”
鄭馳樂一愣,然後很快轉過彎來:吳棄疾應該能治這個病,但他卻故意沒治,想讓師父出面。
鄭馳樂忍不住為吳棄疾擦一把冷汗,這種做法就算是其他人也絕對會看不慣,何況是他師父!
鄭馳樂說:“那師父……”
季春來說:“你把藥箱拿過來,跟我走一趟。”
不管這是吳棄疾是真的治不好也好、假裝不會治也罷,他都沒辦法棄病人於不顧。
鄭馳樂來了精神:“要去老雁鎮?”
季春來治病向來講究尋根問底,當時他們討論時就說了,像這種沒有先例可循的病例想查清楚病因首先就要去發病的地方看看。
這些工作做實了,將病治好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鄭馳樂馬上跑去拿出藥箱跟著季春來往外跑。
師徒兩人趕到老雁鎮時燈火已經亮了起來,鄭馳樂跟人問了路,領著季春來直奔衛生站。
本來衛生站那邊聽到他們要問病嬰的事就想趕人,可鄭馳樂是誰啊,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從來不會有說服不了的人。
在鄭馳樂的遊說之下,當天有經手的醫護人員都被喊了出來,一一給他們描述了當天的情況。
最後季春來和鄭馳樂還被帶到產房和病房看了一圈。
當天用過的東西都被處理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消了毒,看起來倒是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