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帶來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是超越一個男人的自尊和觀念架構所能承受的範疇的。它就如一顆黴菌,悄然紮根,從記憶中刻意想廕庇不去勘探之處開始冒頭,逐漸擴散開去,遍佈全身。
最開始,他想像過單槍匹馬去殺了那個王八蛋,恨到咬牙切齒,恨不得用尖刀利刃將施暴的男人一刀刀凌遲致死。他也不是沒想過如何去報復,或者將全副身家丟擲去,僱傭幾個民工,就埋伏在帝都邊上,專候這個人,拿麻袋罩頭狠揍一頓;或者買通哪個通常會伺候他的少爺,將毒藥下到他的飲料中,讓他七孔流血,橫屍街頭;或者乾脆綁架了這個王八蛋,找個郊外的廢棄倉庫,綁住他,將文獻中提到的老刑罰一樣樣往那畜生身上招呼。
但這些都只是幻想,除了突增恨意,沒有任何用處。事實上,哪怕周子璋再恨那個王八蛋,他都沒辦法做什麼,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自己沒用,發現對傷害自己,侮辱自己的人,竟然這麼無能為力,別說討回公道,你連當面質問,唾罵的資格都沒有。
小老百姓,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歷朝歷代都是如此,除了白白受欺負,除了受完欺負後再苟且兢業地活下去,你能做什麼?
你以為你真能如遊俠列傳那般路見不平,大聲疾呼?能懷揣夢想,看到別人平凡的人生鄙夷一句“庸俗”?只要你經過什麼叫生活,你就知道,你根本連激怒生活的資格都沒有,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堂吉訶德,當你拿起長矛要去跟風車作鬥爭,也要人家風車肯配合你演這齣戲才行,而若是大多數老百姓,恐怕即便穿上盔甲,都會實際地想一想,弄壞了風車自己賠不賠得起。
生活,有的是法子將你磨得只剩下過日子的力氣。
周子璋痛苦地閉上眼,緊緊縮入被窩中。
他強迫自己默唸,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一切都會淡忘,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只要身上這些傷好了,自己就又能回到剛來S市的狀態,那時候他透過勤學苦讀,終於在當了幾年中學老師後考上F大這座全國知名的學府,那時候,他躊躇滿志,信心充沛。他永遠記得,在自己第一次踏入歷史系資料室,看到琳琅滿目一般人怎麼也接觸不到的珍貴史料時,剎那間,熱淚盈眶的感動。
那時候他覺著,自己終於是可以走上心儀已久的學術研究之路,無數可能性在前面閃爍,而他還年輕,他頭腦不差,他熱愛史學研究,他有獻祭真理的熱情。
現在,呆在童童寓所裡簡陋的單人鐵床上,周子璋一遍遍對自己說,我一定可以克服這個難關,多少事都捱過來了,我必須要過這道坎。
童童租的寓所在一片老式弄堂後面,隔了一道圍牆,是某國廠子的職工宿舍。樓齡起碼有二十年以上,牆體斑駁突兀,過道里偶爾還有老軍醫或刻章的廣告貼,居民自己焊的鐵條子伸到對面樓,一出太陽,滿院子曬上花花綠綠的衣物。
這些年,原住戶中有點錢都搬了新房子,這職工宿舍漸漸地就剩些老弱病殘住著,空下來的套間,不少拿來租給外地人,但乾淨倒是很乾淨,每天清理垃圾的人定點而來,搖著銅鈴,成為這裡靜謐到凝固的空氣中唯一的聲響。
一連十幾天,周子璋都住在這間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套間內慢慢養傷,他現在已經能下床走動,便溺之時,也不覺得有那麼困難;吃的東西,漸漸也見了固體;臉上被毆打的浮腫已然消退,只是身上的青紫還未褪淨。
與童童相處了一段時間,周子璋漸漸開始喜歡上這個男孩,那孩子待他確實沒得說,擦藥抹身這樣的事親力親為,就連上廁所洗澡這等事,若不是周子璋堅持,他也恨不得過來幫忙。周子璋最初需每過兩日回診所掛點滴,童童二話沒說,不管晚上工作到幾點,第二天總會爬起來扶著周子璋複診。他幹活麻利,手腳勤快,周子璋一看便知,是那種自小沒人照顧,歷練出來的本事,這樣一來,周子璋心裡對這個男孩更多了一層惺惺相惜,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沒人比他更明白這是意味著什麼了。
只有一樣,童童煮飯手藝奇差,周子璋在沒法子的情況下,喝了一禮拜他煮的半生不熟的白粥後,終於忍不下去,慢慢挪去廚房自己動手弄東西吃。他打小做慣了廚房裡的活,做得一手好菜,隨便弄了兩樣,就讓童童吃得險些嚥下自己舌頭。
周子璋微笑著看這孩子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般將菜餚一掃而空,心裡不是沒有滿足感。順手就如對待自己昔日的學生一樣,摸了摸童童的頭髮,笑著說:“慢點,沒人跟你搶。”
童童渾身一僵,隨即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笑嘻嘻地抬起臉說:“太好吃了,哥哥誒,你莫非以前做的是廚師?”
“沒有,”周子璋溫和地說。
“那怎麼會這麼好手藝?”童童巴扎著大眼睛,驚奇地問。
周子璋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說:“因為,我小時候,沒人管飯,不自己弄就得餓肚子,做得多了,自然就會了。”
童童笑說:“哥哥你真厲害,我煮的東西,我媽都說是豬食,餵豬,豬都不敢吃。”
周子璋一頓,職業病犯了,小心地問:“你媽現在呢?”
“死了。”童童滿不在乎地舔著盤子:“死了後我家欠了一屁股債,我又沒本事,只好出來賣屁股,你別說,就這生意,還得熟人介紹才幹上的。”
周子璋心裡一緊,看向他的眼光便帶了同情,柔聲說:“難為你這麼小就……”
“沒事,”童童笑呵呵地放下盤子,說;“開頭那兩年苦一點,接的客人檔次不高,賺的也不多。後來我把自己打扮一通找上帝都的經理,就開始變好了,嘿嘿”他得意地低笑,一排雪白的牙齒露了出來;“帝都可不是誰都能進的哦。”
周子璋笑容有點掛不住,總不能這時候摸人孩子的頭誇一句你好能幹吧?他沉默了一會,終於遲疑著說:“童童,這個營生,不是什麼好營生,你如果能……”
“誰說的,”童童瞪大了眼睛,振振有詞說:“這一行來錢快,可也不是躺著給人操就完事的,這裡頭學問可大了,誒我告訴你啊,這床上的姿勢,叫聲高低,可都是有講究的……”
周子璋滿頭黑線,忙打住說:“好了,我不是要指責你,只是擔心你,”他頓了頓,終於咬牙說:“擔心你,遇到那種人。”
“什麼人?”童童詫異地問,隨即撲哧一笑,拍拍周子璋的肩膀說:“你是說五少啊,哥哥呀,不是我說你,你這身傷,有大半是自己討的。你知道帝都多少少爺公主爭著去陪五少嗎?他不玩花樣,上了床又很行,最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