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小時了,她沒有來。
忽而起了一陣風,謝隨將手裡的菸頭捻在了牆上,蹭出一道黑色的痕跡。
他以為他只要努力就可以爬出泥沼,天真了,他帶出來的一身汙垢,是無論怎樣用力都洗不掉的!
他奢望站在她的身邊,卻不能給她帶來榮耀,只有髒汙。
謝隨滅了菸頭,徑直走下天台。
“謝隨,你去哪裡啊?”
“拳擊室。”
“不是不打了嗎。”
“不打,你他媽給老子錢用啊?”
蔣仲寧看到他狹長的眸子裡恢復了過往的戾氣與鋒芒。
走下樓梯,來到教學樓走廊,周圍班級不少同學悄悄用眼睛斜瞥他,低聲議論。
就像看一場笑話。
以為拿著課本裝模作樣地努力學習,他就能變好了,就他這樣的爛泥扶不上牆還想當好學生?
不配。
他永遠不配站在她身邊。
謝隨去教室拿走了黑色的斜挎包,後面還有幾節課,他也不打算上了,包裡飄出那張90分的英語試卷。
他撿起英語試卷,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揚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媽的,不要了。
路過班主任的辦公室,叢喻舟等幾個涉事的男孩還扣在辦公室裡,似乎是要叫家長過來。
謝隨目不斜視地經過辦公室,卻聽到一個清脆的嗓音傳來,彷彿一滴雨珠打在翠綠的葉上——
“謝隨絕對沒有作弊!”
謝隨的步履忽而頓住了,他偏頭瞥向辦公室,微開的門縫裡,女孩站在辦公室桌前,陽光逆著她的側臉,照著她額前幾縷劉海,泛著通透的光。
寂白麵頰微紅,急切地從書包裡掏出草稿本,本子上記著密密麻麻英語單詞。
“老師,我可以證明的,這些都是謝隨近段時間用過的草稿紙。”她將的草稿紙遞給班主任趙德陽:“我一直在幫謝隨補習,他很認真的。”
趙德陽接過草稿本,隨手翻了幾頁,他認得這上面張牙舞爪的字跡,的確是謝隨的沒有錯。
“但這也不能證明,謝隨沒有作弊。”趙德陽皺著眉頭,捲起草稿本指了指牆邊罰站的一排男孩:“這幾個平時就跟著謝隨鬼混,他們自己都承認作弊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說謝隨沒有作弊,誰信。”
叢喻舟連忙道:“隨哥真的沒有抄,他這段時間一直很拼的,以前我們抄作業,他都不屑抄的更別說考試了。”
“那是他懶。”趙德陽哼哼著,看向寂白:“謝隨那樣的人,想讓他學好,除非太陽打北邊兒出來。”
寂白藏在袖下的手緊緊地攥著,身體都禁不住顫了起來:“你憑什麼...這樣說。”
“我沒說錯吧,爛泥扶不上牆。”
寂白眼眸裡隱著憤怒,聲音喑啞低沉:“謝隨,不是爛泥。”
“遲到早退,打架曠課,這就算了,現在還作弊,還偷東西,這不是爛泥是什麼。”
“他...”女孩咬緊的下唇,泛出粉白色:“他只是...”
趙德陽見寂白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他語重心長道:“你是一班的吧,勸你不要和謝隨這樣的人交往了,還幫他補習,簡直浪費時間。”
寂白驀然抬起頭,看著趙德陽,固執地重複:“謝隨沒有作弊,如果你不相信,我會去教務處說,如果教務處不相信,我就去校長辦公室說,如果你們都不信,我會對見過的每個同學說,一定會有人相信他!”
就算全世界都覺得他不好,但他對寂白好,寂白認他的好。
門外的少年背靠著牆,伴隨著呼吸,心臟開始劇烈顫抖。
趙德陽擰著眉毛看著寂白:“我看,你們是不是在早戀啊...”
他話音未落,少年忽然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我有辦法證明自己,沒有作弊。”
他走到女孩身邊,將她往自己身後拉了拉,揚著調子道:“英語試卷,我可以再做一遍。”
“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趙老師,給我一次機會。”
趙德陽詫異地望向謝隨,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嘴裡喊出老師這兩個字。
“你說真的?你要重新做一遍?”
“嗯。”
寂白抬頭看著謝隨,他那漆黑的眼底射出堅毅沉著的光芒。
趙德陽讓英語老師過來,給謝隨找了一張嶄新的試卷,但不是這次考試的試卷。
英語老師還是懷疑謝隨記了答案,肯定就不能用測試的試卷了。
寂白和幾個男孩都被推出了教室,趴在窗邊望著謝隨,英語老師和班主任守著他做題,目光一分鐘都沒從他身上離開。
謝隨偏頭望了望寂白,衝她揚了揚嘴角,示意放心。
寂白還是擔心,連上課都沒有回去,一直守在辦公室外面。
英語老師看著謝隨慢慢地拆分語句,翻譯單詞,做完了兩道閱讀題,居然正確率還挺高。
他和班主任對視了一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太陽還真是打北邊兒出來了?
試卷當然沒有做完,不過一個小時,謝隨就被放出了辦公室。
趴在窗邊的寂白連忙走過來,拉著他跑到沒有人的轉角樓梯口,擔憂地問:“怎麼樣?老師相信你了嗎?”
謝隨活動著脈絡分明的頸項:“你猜?”
寂白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別急我了,快說呀。”
謝隨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笑著說:“三個閱讀題,我全做對了,他們沒有理由再懷疑我。”
寂白松了一口氣,只感覺全身骨頭都快軟了,靠著牆壁,慢慢地蹲下了身,抱著膝蓋蹲下來。
謝隨見她不對勁,坐到她身邊,重複道:“他們相信我,沒事了小白。”
寂白緊緊抿著唇,將臉埋進了膝蓋裡,身子微微地抽了抽。
她哭了。
謝隨感覺五臟六腑都抽搐了一般,他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小白...”
寂白忽然伸手環住了他的頸項,用力地抱住了他。
謝隨驀然睜大眼睛,垂首,看到女孩緊緊地環著他的肩膀,將臉埋進了他的鎖骨窩。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溼熱的呼吸和溫潤的眼淚...
“我不知道...”
她嗓音帶著顫慄的哭腔:“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他們相信你,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我知道...”
謝隨輕撫著她背的手,忽然頓住了。
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
謝隨從來不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任何意義,而此時,當女孩無助地趴在他肩頭哭泣,從來未曾有這樣一刻,讓他覺得,人間值得。
她會對他微笑,也會為他掉眼淚,她生氣的時候會輕輕打他,也很疼他...
她就是他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