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陵的風俗。沈綏在蜀縣當地集市上搜羅一通,找來了一大堆物什。抓周那日,將東西攤了一長案。另一頭,張若菡將小凰兒抱了出來。這孩子一見到案上那一大堆東西,烏溜溜水潤潤的大眼睛立時就直了,一瞬不瞬地盯著看。孩子小臉肉嘟嘟的,粉雕玉琢般可愛,眉眼和沈綏極其相像,可臉型與口鼻又與張若菡如出一轍,神奇的是,兩個人的面貌在她身上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不過週歲的小兒,一眼望去卻漂亮得不像話。長大後,卻不知該是怎樣一幅傾城之美貌。
張若菡小心翼翼將孩子放在長案的一頭,手還不放心地護在兩側。未完全盤起的長髮垂在她肩頭,溫美婉麗極了。那雙澄澈似鏡湖般的眸子,充滿愛護地看著懷中的孩子,面上淡淡的笑容似乎能讓堅冰融化。
長案另一頭,稍微曬黑了些的沈綏笑著喊孩子:
“凰兒,看看桌上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拿來給阿爹好嗎?”
關於孩子對沈綏的稱呼,全家人一致認為還是以尋常人家的“阿爹”來稱呼為好,孩子至少要養成稱呼沈綏“阿爹”的習慣,否則一個不小心便會露餡。但是這並不代表一定要瞞著孩子沈綏的真實性別。當年,尹域未曾告知沈綏她的真實性別,因而造成了很多的未解之謎,以至於沈綏很多年後才逐漸瞭解尹域的人生。作為後繼者,沈綏並不願重蹈覆轍。她打算在孩子四五歲,逐漸有性別意識時告知孩子自己的真實性別。
凰兒並沒有理會阿爹的呼喚,她已然悶頭在案上探險起來了。每一件事物她似乎都很感興趣,幾乎都會觸碰,拿起,把玩片刻。沈綏耐心地等在長案另一頭,看著孩子緩緩向自己這邊爬過來,心情就像當年第一次跟隨尹域打獵時一般,充滿了期待。
終於,孩子來到了長案的另一頭,她的手裡緊緊攥著兩個物什不放,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呆萌萌地望著沈綏,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
“阿爹……”
沈綏忙將她抱進懷裡親了一口,此時她的面上已經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因為,孩子拿了兩樣讓她哭笑不得的東西過來——一個小巧的脂粉盒與一根長長的粉色絲帶。
“我們小凰兒,將來到底要做什麼啊?”她揪了揪孩子的小鼻子。
張若菡忽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看挺好,不似你那般野,我們凰兒很有女兒心呀,這麼小就知道要梳妝打扮。”
“瞎說,我小時候才不野呢。要知道我抓周時,可是抓了一卷赤色的絲線。這孩子像我。”沈綏反駁道。
張若菡只是搖頭。
沈綏不服氣道:“那你抓周時抓了啥?蓮花?”
張若菡瞪她一眼,道:“甚麼蓮花,我抓的是佛珠。”
沈綏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失敬了,心蓮居士。”
結果腰間遭了張若菡的一記狠狠地揪扯,登時哭喊著認輸投降。
“好蓮婢,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沈綏眼淚都疼出來了,也不知道她能忍得了刀傷劍傷,為何就忍不了蓮婢的揪扯神功。
張若菡哼了一聲,將孩子從沈綏懷中搶了過來,抱在了自己的懷裡,還擰過身子去,彷彿和女兒一起嫌棄沈綏一般。沈綏垂頭喪氣,齜牙咧嘴地揉著腰。張若菡懷裡的小凰兒無辜地對著沈綏眨了眨眼,阿爹與孃親經常會在她面前上演這樣的戲碼,她已經習慣了。
張若菡顧自抱著孩子,陪孩子玩手裡的脂粉盒和絲帶,不理會沈綏。沈綏可憐巴巴地湊到她身邊,低聲道:
“也給我抱抱孩子罷。”
張若菡依舊不理會。
沈綏嘴巴撅得老高,忽而道:
“哼,你不給我抱,我自有辦法。”
張若菡剛想問你有甚麼辦法,結果忽然腰間被人攬住,隨即腳下一輕,整個人騰空了起來。她竟是在抱著孩子的狀態下,整個人被沈綏抱了起來。她驚了一跳,差一點叫出聲來。便聽沈綏笑道:
“連你一起抱,不就行了嗎?”
不知為何,張若菡聽了這話,面頰忽然紅了起來。她惱羞成怒道:
“別鬧!孩子摔了可怎麼辦,真是沒個大人的沉穩樣。快放我下來!”
沈綏彷彿她才是孩子一般地撅著嘴,很不情願。但又拗不過張若菡,真怕鬧太過她生氣了,於是只得放下張若菡。張若菡看她一眼,知道她委屈了,想了想,趁著沈綏彎腰,側臉接近她唇邊,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般轉身,抱著孩子就走。
沈綏頓時愣住,回味了片刻,隨即爽朗的大笑在張若菡身後響起。張若菡抿唇忍笑,便聽沈綏在後面追上來呼喚她的聲音:
“蓮婢!等等我!再來一下!”
“不要!”張若菡道。
“再來一下嘛~~~”
“不要!”張若菡很嫌棄,這人越來越纏人了,牛皮糖也似。
小凰兒全程玩著手裡的新玩具,不打算理會她的阿爹和阿孃,這孩子大概已經明白了,這樣的場景,她以後還會看很多很多年。
……
沈縉正推著輪椅,在蜀縣宅邸的別院內,望著那株盛放的夾竹桃發愣。千鶴與顰娘陪在她身側,正在處理新一批的草藥。宅邸,是沈氏早年間在此買下的田宅,如今算是她們暫時落腳的地方。昨日是小凰兒的抓周禮,可惜的是沈縉近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一直臥床,今日才稍微有些精神出屋。阿姊沒有打擾她,她也就錯過了凰兒的抓周。顰娘說,孩子抓了脂粉盒與絲帶,沈縉笑言,這孩子長大會開拓長鳳堂的脂粉與絲綢生意。這個解釋,倒是更合了顰孃的心意。她可不希望孩子以後變成一個只會梳妝打扮的無知婦人。
“我看啊,脂粉盒與絲帶,代表著招蜂引蝶、擲果盈車也說不準呢。”顰娘捂嘴笑道,“你們尹家人,素來都是這般招人愛的。看小凰兒這底子多好,將來長開了那可不得了,愛她的人海了去了。”
【顰娘,您別瞎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沈縉苦笑道。
顰娘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眼瞧著沈縉情緒低落了下去,千鶴向顰娘暗中打了個手勢。顰娘會意,拍了拍她表示明白了,便悄悄離開,留她二人獨處。
千鶴雙眼不方便,見顰娘走了,沈縉知道她有話要和自己說,便主動滾著輪椅靠近她正坐著的胡床。千鶴感受到她靠近自己身側,伸出手來,摸索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握在手中,輕聲道:
“你考慮得怎麼樣了?關於那枚血丹。”
沈縉沉默了片刻,湊近她耳畔,用氣聲在她耳邊說道:
【我還沒想好。】
“琴奴,你該明白當年的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嗯。】
“那你何須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