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血湖退卻, 冰層便迅速融化開來……冰霜盡散,裡頭竟是個渾然如雪的姑娘。
——她的長髮是白色的,身上的衣衫是白色的,就連面板也是常年不見血色的蒼白,若不是身上黑黢黢的鎖鏈和腳下暗紅的湖水, 乍一看就彷彿一朵天邊的雲,一堆山巔的雪,不染塵埃。
那姑娘似是沉睡著,並未因著湖水退卻與冰霜消融而有什麼反應,低著腦袋,看不清容貌;纖細的身子卻被手臂粗的鐵鏈鎖住了四肢,更在腰間繫纏了一圈又一圈,牢牢地綁在身後祭壇正中矗立著的石柱上。
那石柱與整個祭壇相連,底座刻著繁複的符文,彷彿某種玄奧的陣法一般。
從那血湖散流,現出祭壇到冰雕消融,再到這個姑娘出現在眼前,不過只是幾息的功夫,鍾離晴卻感覺像是過了一甲子的時間——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腦海中好似有爆竹炸開似的,劇痛之下,幾乎站立不住。
即便是方才湖水倒流,地動山搖的崩塌時也不曾有過這般手足無措的窘態,但那動靜止歇後,反倒感覺了不對勁。
一連倒退了幾步,堪堪穩住身形,鍾離晴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如臨大敵的銘因暉,以及地上生死不明的姜三,腳步微動,正打算把姜三當作誘餌踹向那一處作為試探——如果情況不對便立即逃開——方要動作,那垂著腦袋的姑娘忽然動了。
她慢慢抬起了頭,那垂落的髮絲便如同上好的雪緞,從頰邊肩側滑了下來,隱約有銀色的流光劃過髮絲,教底下的血水映照,那白雪似的發便宛如披上一層薄櫻的柔和來。
她有著一雙極為漂亮的丹鳳眼,瞳色卻如雨後初晴的天,藍得純淨,彷彿不諳世事的天真,眉眼秀雅,唇色淺淡,分明是極為細膩溫柔的面相,唇邊的笑意卻透著一絲涼薄,而那眸光更是如冰凌刀鋒一般,刺得人心驚膽顫。
教她那麼一瞧,鍾離晴竟覺得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凝滯住了,連細微的動彈都有些艱難起來——這姑娘,邪門得狠!
鍾離晴對她的警惕,一時間攀升到了頂峰,也因此不敢輕舉妄動,更為謹慎。
那姑娘抬起頭以後,目光便直勾勾地盯著鍾離晴的方向,眼底瀰漫著複雜的情緒,敏感如鍾離晴自然是立即就察覺到了。
不曉得是不是她多心了,總覺得這姑娘的注視間,藏著幾分淡淡的殺意……可是,怎麼會是殺意呢?
難道,她識得自己?
鍾離晴還想發問,卻見那姑娘腳踝處的血水忽而凝成了數十支鋒利的箭矢,破空聲不絕於耳,目標無一例外都是自己。
嗖嗖嗖——雖說是血凝成的箭矢,威力卻絲毫不亞於天材地寶煉製成的箭。
即便隔得老遠,鍾離晴都能感覺到箭上強大的靈力,刺啦刺啦地像是被某種力量壓制凝結成了更為細密的體積,強行密縮成一股蓄勢待發的爆發衝勁——鍾離晴絲毫不懷疑,若是她沒能躲開這些箭矢,一旦扎進她體內,下一刻便會如同煙花一蓬蓬地在她體內炸開,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都轟成碎末!
現在她能夠肯定了,那股子殺意,確有其事,絕非自己的錯覺。
這姑娘,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鍾離晴一邊敏捷地躲開那衝著自己要害射來的血箭,一邊費勁地在記憶中搜尋這個雪發藍眸的姑娘……卻不得章法,沒半點印象。
在她思考之際,攻擊卻已經不僅限於十來支氣勢洶洶的血箭。
平靜下來的血湖仍舊有尺餘厚的水量,而那姑娘擬態出來的武器也千奇百怪,層出不窮。一時間,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甚至還有好些鍾離晴叫不上來名字的武器,經那血水變幻,也是栩栩如生——若非攻擊目標是她自己,想來鍾離晴還能有閒心欣賞研究一下這些五花八門的武器。
“姑娘,你可是認錯了……”擰身錯開劈來的血斧,沉肘下腰又避過兩柄削向肩頭的長戈,在那兩柄長戈相擊相抵而迸濺成血水時,屈膝後傾,由著一把大砍刀擦著她的睫毛劃過,隨即偏頭含胸,躲開一前一後抽來的兩條血鞭,在那血鞭倏然一分為四,圍成了鞭網要將她封鎖在裡面時,無奈地嘆了口氣——靈力在丹田中瘋狂運轉,利用瞬移險而又險地避開了。
這一系列避閃說起來複雜,其實也不過是電光火石的眨眼間,鍾離晴不停歇地接連動作,終於移到了攻擊範圍的三尺開外,撫著還有些輕喘的胸口,臉色難看地回望著那因為她開口而攻勢陡然凌厲了起來的姑娘。
只見她那雙藍汪汪的眸子微彎,唇角勾起一個十分好看的弧度,眸光中的惡意卻藏都藏不住,在瞧見鍾離晴錯愕又狼狽的模樣時,那唇角上揚的弧度更甚了三分,露出兩邊尖尖的犬牙——鍾離晴直覺這姑娘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但是她對自己莫名其妙且執著的殺意是毋庸置疑的了。
蹙了蹙眉頭,鍾離晴也終於認真起來,抬手召來絕螭劍,挽了個劍花,劍尖直逼那姑娘,冷下臉來:“你我無冤無仇,我並不想招惹是非,如果你是想找人幫你解開這些鏈子……”
鍾離晴正想與她好聲好氣地周旋一番,拖延時間尋摸出個對策來,不料那姑娘見她祭出了絕螭劍,勾起的唇角頓時一僵,本還漾著如水笑意的藍眸倏然冷徹,那股子收斂的殺意便兜頭罩臉地朝著她壓了過來。
隨之而來的是五條瞬間成型張牙舞爪的血龍;這五條血龍抽乾了本就所剩無幾的血湖水,也抽乾了那雪發姑娘的全部靈力。
鍾離晴在艱難地閃避時,還有閒心瞥去一眼——正見她唇角沁出了一絲血,而那本還湛湛有神的眸光一下子萎頓下來。
這成型的五條血龍又與方才擬態的十八般武器不盡相同,好似被施術者賦予了神識一般,各自都醞釀著對鍾離晴的無盡殺意,咆哮著齊齊朝她撲將過來,大有要將她撕成碎片的兇狠。
那銘因暉早就看出不對勁,躲得遠遠地明哲保身,姜三更是死活不知;而憑藉鍾離晴的修為,避開方才的連環武器已是勉強,這五條如同活了一般的血龍分從四方與頂上將她鎖定,教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只能咬牙再次調集靈力,在關鍵時刻拼一把靠著瞬移躲開了。
千鈞一髮之時,卻覺得丹田中一陣刺痛,再沒餘力,而那五條血龍已經逼近,她幾乎要被那沖天刺鼻的血腥氣燻得暈厥過去。
恰恰這個時候,從她踏入仙魔域之後便一直處於沉睡狀態沒有動靜的御獸袋忽而透出了極為耀眼的光芒。
那五條猙獰的血龍被那光束一觸,便像晴空照耀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開來。
神識中一個嬌俏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卻不是鍾離晴預計的歡欣雀躍,而那開口喊的人,竟也不是曾經教她唯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