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可沒有這麼好相與的。”
她還要說下去,高姝菡卻想到了什麼,抬起頭,去問靳筱,“你為什麼要喊他四少?”
靳筱放下茶杯,“什麼?”
“你們是夫妻,為什麼要喊他四少呢?”
高姝菡被靳筱明裡暗裡嘲笑了好幾天,似乎終於找到了她一點軟肋,“這樣聽起來,做妻子和做婆子,有什麼分別呢?都是喊他四少。”
“哦,我也不曉得,”靳筱有一點不耐煩地搖搖頭,“下回我問問他,他喜歡我叫什麼,我再改罷。”
她這幾日脾氣壞的很,連著幾天一點音信都沒有,讓她的耐性越來越低,從一開始報刊的幾篇猛料,到現在時不時地含沙射影,好像對方也在看她到底還有多少把戲,什麼時候黔驢技窮。
靳筱幾乎可以看到一張模糊的,冷笑的臉,讓她的心裡越來越不安。
她開始自虐式地吃從前四少讓她吃,但她不喜歡的東西,好像是一種暢快的緬懷。周青有時候看到她大口大口的將燉胡蘿蔔往自己的嘴裡塞,會制止她,可是她還是硬著頭皮要把它們吞下去。
她得吃東西,甚至要運動,要健康地活下去,只有這樣,才會有希望。
“你不吃的話,夜裡瞧不見怎麼辦呢?”
四少曾經笑著問她。
夜很深,伸手不見五指,所以努力前行的人,要靠自己,去找光亮。
到了第不知道多少天,靳筱覺得自己真的要撐不住了,甚至破罐破摔地去鬱金香的編輯部處理公文,新的刊物要準備印刷了,有幾個稿子還需要核對。
她需要工作,也需要更瞭解這份雜誌,這是她在這場戰爭裡,最重要的一份武器。
儘管她整個年少時光,深沉熱愛過的東西,最終變成了她手裡的一把刀。
直到有下屬通報靳筱,有人來訪。
那是位財政次長。
吳珍妮的丈夫,楊承季。
楊承季是年長的男子,大概要比四少大20幾歲,從他走進這間主編辦公室起,便打量著裡面的裝潢,以一種前主人的態度。
他衝靳筱笑了笑,“你沒有怎麼改動過,”他的柺杖敲了敲地板,有點囂張的逾越感,“還是十多年前,我太太買下這裡的樣子。”
楊承季帶一點廣東的口音,但官話講的比他妻子好上許多,靳筱示意他落座,他在那張羊皮沙發上坐下來,笑容是一種世故的溫和,“十多年前,信州還不是顏家的哦?”
二十多年前,這個國家還姓愛新覺羅。靳筱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她掏出一套茶具,問他,“喝茶還是咖啡呢?楊先生?”
熱一點的東西總會讓這個深秋,多一點人情味。信州城的深秋,總是半點道理也不講,大風嘩啦啦地吹過來,像借了北風的陣仗。
楊成季脫下它的帽子,上面帶了一點黃色的樹葉,可見他剛才其實走了幾步路。
“喝茶吧,喝自己土地上的東西。”
一口熱茶下去,兩個人的劍拔弩張,似乎也少了許多,楊成季問她是哪裡人,信州人?也不算,她打小被送到了鄉下。
“後來祖母病了,就和她一同來信州看大夫,然後就留在信州家裡了。“
她只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沒有將她們祖孫倆前腳離開大蓮村,後腳村子裡許多人便因邪教的罪名被判了死罪。
又有什麼好說的呢,亂世嗎,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了,也總有人陰差陽錯地逃生。
楊成季點了點頭,慈善的模樣,“啊,你還很小呢。”
靳筱同他茶杯裡添茶,他伸手握住杯子,又道,“我太太雖然氣你,又同我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只是現在著急了,叫我不要為難你。”
她面色動了動,似乎想愧疚,又實在沒有這個氣力了,只好淡淡道,“同我謝謝她。”
他指了指外面的一團花圃,“你來這裡,大抵已經入秋了,若是夏天來,便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圃,開滿了鬱金香。”
楊承季看著那一團有些枯敗的花草,“是我倆一同種下的。”
他又看向靳筱,“前些年,著實財政短缺,信州的形勢也不大好,珍妮要把《鬱金香》的股份賣出去,我們都猶豫了很久。”
靳筱坐直了,看向他,楊承季卻有些恍惚,又笑了笑,“顏先生那時候開出的條件,確實很誘人。”
“珍妮是把雜誌當自己的小孩子的,我們倆都沒有孩子,《鬱金香》從開刊到現在,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他指了指靳筱,“你看,如果真的算起年數,你的年紀,和《鬱金香》的年紀,可差不多哦?”
“楊先生,“靳筱打斷她,興許是擔心自己撐不住了,終於切入正題,“我沒有要和你們搶雜誌的意思,”她頓了頓,“是的,吳珍妮,永遠是雜誌最好的主編。”
她聲音低下去,卻更加沉穩,她的眸子裡有一點光亮,好像是支撐她下去的全部勇氣,“而我,只想讓我的丈夫,平安歸來。”
楊承季沒有說話。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才開口,“你知道嗎?有的時候,一場戰爭,可能雙方,都不是壞人。”
他的聲音慢下來,像再開導一個年輕的學生,“可是一場戰爭,總要有一些,運氣不太好的人。”
“戰爭的意義,有的時候,要靠這些人來賦予。”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卻重重地敲在靳筱心上,讓她止不住的覺得寒冷。
她吸了口氣,好像多一點氧氣能讓她更勇敢一點似的,“是的,可是您興許不知道。”她強忍著,不讓自己顫抖,“對於我來說,我人生所有的光亮,都是你口裡那個倒黴的人。”
她的聲音突然高起來,帶著竭力抑制的情緒,“吳珍妮發行了這麼多雜誌,講了那麼多故事,她知道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要怎麼在兄長的排擠里長大嗎?”
“她知道一個女子連讀書的機會,都要靠姻親作為理由,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是的,買雜誌,知道人生原來可以這麼活,可是然後呢?”
靳筱站起來,望著外面越來越陰沉的天色,喃喃道,“再堅強的人,也不能只靠自己一個人撐下去,更何況是十幾歲的女孩呢?”
“《鬱金香》雜誌說,一個女子光明的未來,要靠世間的愛,和一顆勇敢的心。”
她桌上放著上一刊的雜誌,被她掀開一頁,又抬起頭,“可是愛是要運氣的,楊先生。”
窗外有一滴雨落下來,她站直了,看向對方,面色恢復了平靜,甚至帶一點冷,
“而我只想把我的運氣找回來。”
告別
顏徵北的案子最後變成審而不判,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有個結果。判決被擱置,顏徵北應該可以鬆一口氣才是,他心裡卻反而覺得更加不安。
邵子文託他那位軍校的老同學給他遞了幾次訊息,關鍵的動向沒有給他透露,因那位老同學畢竟還算是革命黨的要人,只是四少聽到靳筱還在信州,不願意離開,面色一次比一次難看。
他那位老同學倒聽說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