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容楚和戚雲深幾乎是一前一後同時回到洛宅。
女子閨房門前,鈴兒焦頭爛額的來回踱步,時不時向大門的方向張望。
暮歌也一掃平日的淡漠,坐在樹梢上,眉頭緊擰,眼睛一直盯著那緊閉著的房門,一顆心隨著房中女子淒厲的喊叫七上八下的揪著,恨不得自己衝進去,可讓他打打殺殺他在行,女子生產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已經將京城最好的穩婆和大夫都找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行!該死!赫連容楚那傢伙到底能不能回來了!
他飛身從樹上躍下,準備硬闖進宮,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給捉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鈴兒突然激動的大喊。
赫連容楚來不及多問,只聽到房中傳出女子一聲比一聲痛苦的喊叫聲,他急急的推開門,撲面而來的血腥氣震的他一愣。
“哎呀!怎麼進來個男人!”穩婆滿頭大汗的看向門口的紫衣男子。
“我是她夫君!”
張媽見到來人,鬆了一口氣,“放心放心,容楚公子醫術高超,有他在姑娘絕對不會有事!”
赫連容楚三步並作兩步,床上的女子臉色慘白,汗水早已浸溼了她的長髮,一縷縷的緊貼在她的臉頰和額頭。
原本紅潤柔嫩的唇瓣已被她自己咬破,張媽不停的在她雙腿間擦拭,白帕轉瞬變成紅色,將那一盆清水洗成了血紅。
“姑娘!姑娘!堅持住啊!容楚公子回來了!”
赫連容楚定住心神,在她脈搏上搭了一下,很是微弱,又輕輕翻了下她的眼皮,瞳孔渙散。
“啊!!!”
她身體又是一陣抽搐。
“哎!這位姑娘不足月便要生了,又趕上了難產!我老婆子半輩子給人接生,遇到這種情況只能趕緊保其中之一了,這位公子,您快做個決定吧!不然等這血這麼流下去,大的小的都怕是要完了!”
穩婆拭了拭額頭的汗,惋惜的說道。
“閉嘴!你若再敢說一個字我便讓你第一個死。”
穩婆嚇得一哆嗦,看這紫衣男子的眼神一點也不像嚇唬他。
張媽趕緊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亂說話。
“張媽,再多準備些熱水!瑜兒?瑜兒?看看我,我是容楚,我來了,你不用怕,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赫連容楚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將一粒白色藥丸放入女子口中。
女子費力的吞嚥進去,身體很快便感覺恢復了些許力氣,她看清眼前的人,立刻抓住他的袖子。“容……容楚,孩子……”
“孩子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乖,接下來都按我說的來做。”
感受到他的堅定,女子點點頭,心安了許多。
門外面,戚雲深見赫連容楚進去了,轉頭向鈴兒詢問。
“為何會這樣?”
鈴兒答她也不知道,只道是姑娘本來已經要睡下了,卻怎麼也睡不著,於是便陪她在院裡散散步,結果突然就破了羊水。
戚雲深心像被紮了一下,已經一夜了,而自己卻絲毫不知。
顧擎澤顧少廷也匆匆的趕來,看樣子出來的都很急。
裡面女子帶著哭腔的喊叫聲深深的刺激著外面的男人們。
“不是才七個月嗎芙衣她怎麼……”
“你不可以進去。”暮歌單手攔住顧少廷,擋在可瑜的房門前。
“讓開!”顧少廷怒視他。
暮歌沒吭聲,眼神逐漸冰冷,手悄無聲息的握住了劍柄。
“少廷!”顧擎澤喝止了他,向他搖搖頭。“你進去也幫不上忙,莫要添亂。”
顧少廷咬咬牙,看了看這扇門,只能洩氣的走回石凳上坐下。忽地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站起來,“我進宮去把太醫院的人帶來!”
“不必,有容楚在就夠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戚雲深淡淡道,只是他的內心裡早已波濤洶湧,遠不如面上看著這般平靜。
“你倒沉得住氣!”顧少廷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戚雲深沒理睬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升到了晴空之上,一聲清脆的啼哭聲在這安靜的院子裡格外響亮。
院子裡的男人們都緊張的站了起來,房門很快打開了,但是出來是卻是張媽。
“王爺!姑娘失血過多!容楚公子請您趕緊進來!”
戚雲深立刻閃身而入,另外三個男人也要跟著進去,都被張媽攔下了。
見到眼前這場面,一向淡然處之的戚雲深有些慌亂了。
穩婆懷裡抱著一個沾染著血跡的嬰孩,嬰孩還在哇哇啼哭。
他無暇去看,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
“瑜兒?瑜兒?”他握住她的手呼喚她的名字,顫抖著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幾乎已經感受不到了。
“速速和我一起運功封住她的經脈!”
赫連容楚大吼著,取出銀針刺入女子身上的幾處大穴。
戚雲深立刻從身後扶起可瑜,她身子冰涼,整個人如同失了根的樹葉一般,他雙手控制不住的有些發抖,調動全身的內力緩緩向她體內注入一股股真氣。
瑜兒,求你一定要撐住!
外面的幾個人早都急瘋了,一直要闖進去,張媽眼看就要攔不住了,穩婆抱著嬰兒出來了。
張媽趕緊安撫道,“幾位爺稍安勿躁,有王爺和容楚公子在,姑娘……姑娘她一定不會有事的!要是你們進去打擾到他們,姑娘才會有危險的!”
小嬰兒許是被吵到了,又開始啼哭起來。只有七個月的他,整個人瘦瘦小小的皺成一團。
“是位小公子!”鈴兒將嬰孩的裹被開啟一角,驚喜的說道。
眾人這才注意到穩婆懷裡那個小人兒身上。
“噓!你這丫頭小聲點,莫要打擾到裡面!幾位爺,要不先隨我去前廳等待吧!”
那幾個男人目光始終鎖定在那嬰孩身上,神色複雜,彼時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心裡甚至有些埋怨起這個小傢伙來。
若不是這小子這麼早就要出來,他們心愛的女人怎會遭如此大罪?
張媽見他們都沒有要跟她走的意思,嘆了口氣,囑咐鈴兒萬不可讓人進去打擾,然後才帶著穩婆去了廂房照看小少爺。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戚雲深和赫連容楚才從裡面出來,兩人的模樣都有些疲憊,尤其是赫連容楚。
“怎麼樣?”暮歌率先上前,攔住他們。
“血止住了,已無性命之憂。”赫連容楚啞著嗓子低聲道。
眾人這才放下心,顧少廷沉不住氣,又想要進去看看,卻再次被暮歌阻止了下來,二人瞬間呈劍拔弩張的態勢。鈴兒趕緊上前擋在他們兩個中間。
顧擎澤目光對向戚雲深,繼而又轉向赫連容楚,“她何時能醒來?”
顧少廷和暮歌皆回頭看向赫連容楚,這也是他們迫切想知道的。
赫連容楚搖搖頭,“這次是我大意了,她本就陰女的體質,能懷胎已然不易,雖每日靠那果子可以調理她體內的寒性,但也不是短期內可以改變的,我料到瑜兒可能會提前生產,卻未曾想竟提前了三個月,不過好在現在母子平安了。”
——
可瑜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在舞蹈房一遍又一遍練習著為比賽準備的作品,終於等到登臺那天,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如願以償獲得了那份最高的榮譽,臺下的親人、老師、同學個個都在為她歡聲鼓掌,以她為傲,她沉浸在那份滿足的喜悅裡不願出來。
忽地一聲聲嬰孩的啼哭不斷的擾進她的清夢裡,她愣在原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猛睜開眼。
“我的孩子!”
“醒了醒了!”鈴兒紅著眼,“還是王爺的法子有用,果然小少爺可以喚醒姑娘!”
“你昏睡了一整天,水米未進,大家都擔心你的身子受不住。”戚雲深柔聲細語,小心的扶起她的身子,讓她半倚在他懷裡。
鈴兒端了一碗稀粥,可瑜沒心情吃,只想看看孩子,她四處望了望,然後眼神一亮,手伸向張媽。
張媽會意,趕緊抱著嬰兒過來。
“姑娘,小公子很健康!模樣也俊俏的很呢!”
可瑜瞪大眼睛看著張媽懷裡正在吃著手的小人兒,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可是她沒有激動的抱過自己的孩子,靈動的杏眸裡反而漸漸蓄上了水霧,嘴巴扁了起來。
眾人都有些不解,趕緊紛紛詢問。
“怎麼了瑜兒?”
“哪裡不舒服?”
“姑娘這是怎麼了?”
可瑜深呼吸幾下,終是忍不住了。
“太醜了!!嗚嗚嗚……怎麼會這麼醜!嗚嗚嗚嗚……”
她委屈的咧開嘴哭了起來,自己耗掉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孩子怎麼會這麼醜!皺皺巴巴的那麼瘦小,像個小猴子似的!
她自己的基因也不差啊,赫連容楚、顧少廷、顧擎澤哪個挑出來不是人中龍鳳?怎麼生出來的孩子會這樣!張媽竟然還說俊俏!騙子!
在場眾人都對她這反應有點不知所措,暮歌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赫連容楚則是毫不客氣的直接笑出了聲。
“唔,想必是這孩子的爹差了一些,換做是我的,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娃娃。”
顧擎澤瞬間黑了臉。
“本將軍鐵血錚錚真男人,總好過一些不男不女之人。”他走上前,眼神中飽含著說不出的暖意,粗厲的指輕輕拭掉女子眼角的淚珠。然後從張媽懷裡接過孩子,平時裡持刀握劍的手,此時是這般的小心翼翼。
“眼睛很像你。”他輕聲說道。
孩子是顧擎澤的?
可瑜迷茫的看著他,再看看赫連容楚和顧少廷臉上難掩的失落,她也不得不相信了。
也行真的是天意?逃來逃去,最後她還是要和顧擎澤牽絆在一起,他和她怕是一輩子都分不清了。
既已成事實,所幸莞爾一笑,低頭細細打量起這個小傢伙來。
“姑娘,這新生的娃娃都是這樣,小少爺又不足月,日後好好餵養就會長開的,您看那眼睛,亮晶晶啊,和您一樣好看,再看這鼻子嘴巴,和將軍啊,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張媽是過來人,在生養孩子這方面懂得自然是比可瑜多的多。
可瑜正仔細瞧著呢,懷裡的小傢伙眨了眨眼,向她咧嘴笑了起來。
“喲,看看我們小少爺聰明的喲,這麼小就知道討孃親歡心了!”張媽在旁打趣。
心底的某處柔軟像被輕輕觸碰了一下,隨著孩子皺巴巴的小臉上揚起的笑,那抹柔軟逐漸像化開了一樣,將她的心包裹的暖暖的。
這是我的孩子呀!
真的是我的孩子呀!
她突然間覺得,懷中那份小小的重量變得有千斤重。是的,從今以後,她便增加了一個“母親”的身份,肩膀上也要擔負起一個母親的職責。
臉上不知不覺的也露出笑靨,她伸出手指輕輕在那小臉上颳了一下,滑滑涼涼的。
“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嗎?”顧擎澤眼含寵溺的看著她們母子。
可瑜抬起頭,眉頭微蹙,其實之前她也想過很多名字的,但幾乎都是女名,因為她一直認定自己肚子裡的是個女兒,但現在活生生一個兒子生了出來,之前那些名字總歸是不合適了。
她想了想,“既然……既然這小傢伙是辰時來到我的身邊,便叫……落辰吧。”
“落辰?好啊好啊!落通洛,和姑娘的姓氏同音!”鈴兒拍手稱讚。
“九天星辰落凡塵,確實不錯。”戚雲深點點頭。
九天星辰嗎?可瑜沒想到她簡簡單單取的名字還被戚雲深引申出這麼一層含義,想想也對,她本來沒有機會做母親的,這孩子不就是老頭賜給她的星辰嗎?
“顧落辰……”顧擎澤反覆呢喃了幾遍這個名字,心中愈發喜歡。“好,今日我便著手安排接你和和辰兒回府。”顧擎澤冷酷的面上,難得展露一絲笑容。
“不可!”
“不可!”
暮歌和赫連容楚齊聲開口。
顧擎澤挑眉,“有何不可?我怎可讓我的女人和孩子無名無分?”
赫連容楚冷哼一聲,“瑜兒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女人。”
暮歌也臉色晦暗,“總之可瑜在哪我便在哪。顧大將軍難不成也願意我一同前去?”
可瑜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果然男人多了就是麻煩,她剛剛生產完,虛弱得很,更是一心放在孩子身上,哪有那麼多精力還去平衡他們之間的情緒啊。
她按了按太陽穴,“將軍,我還不想離開洛宅。至於名分什麼的,我也不太在意。”
“可是——”
顧擎澤覺得這樣會委屈了她,有些不妥。
戚雲深適時開口道,“此事還是容後再議吧,瑜兒現在需要休息。”
坐在最遠處的顧少廷從頭至尾都沒有開口說話,他一杯又一杯的灌著茶水,清甜的茶喝在口中都彷彿是最烈的酒,辣的他心裡難受。
他本以為若孩子是他的,那麼從此以後,他便有了正大光明留在她身邊的理由,她即便再討厭他,他也總歸是孩子的爹,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和身份去改變她心中對他的想法。
可現在呢?站在那邊的四個男人,每一個都是她承認了的,唯獨他。
他到底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上前去噓寒問暖,去參與其中。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可瑜和孩子身上,沒人注意到顧少廷什麼時候出去的。
可瑜用餘光看了看那個有些黯然的背影,猶豫了一下,終是移開了目光。
算了,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