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圖把他咬入拖入海底,幾十年過後依舊牢不可分地殘留在他的身體表面,變成了他從未開口的過往,變成了他身體無法剝離的一部分。
綠谷莫名覺得一陣不寒而慄。
綠谷手忙腳亂地按住自己被人胡亂地戴在頭上的一頂帽子,被人流帶著跌跌撞撞地走上了甲板,他聽到鎖鏈沉重地卡在船欄邊滑動的聲響,他面前通往陸地的通道伴隨著貼滿各種藤壺和還在張合的貝殼的錨從海底拉出來的一瞬間緩緩收起,綠谷怔怔地壓住被風吹得搖晃的帽子,纏綿的夜雨落微涼地落在他放在帽簷上的手背,背後中氣十足的水手們粗著聲音拖長聲音喊道:
“啟——航——!!”
老舊的木船一動就是鋪天蓋地的灰塵,伴著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還沒怎麼走就要散架在碼頭邊上,船不甘不願地晃動了兩下,終於平穩下來緩緩駛入輕紗般的霧氣裡,綠谷看到碼頭邊上送他們的人手上提著昏黃的油燈,這微弱搖曳的光亮在夜裡變成燈塔般指引方向的存在——
——而他們所有的人,都在揹著燈塔而行。
綠谷喝了酒,強撐著眼皮反覆檢查了好幾遍自己早已經在羊皮紙上畫好的航海圖,就被一群老油子趕到邊上去睡了,還因為不勝酒力東倒西歪的倒黴樣子被連番推攘嘲笑了好幾輪,綠谷好脾氣地抓抓後腦勺,只不好意思地笑笑,乖乖縮在船尾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打著瞌睡,他暈頭漲腦的,也不願意回到船艙睡覺,所有人都不作聲地默許了綠谷不回船艙執意守在這裡,心知肚明這段深夜時分靠近那片海的航路是最危險的。
白色的霧氣宛如詭譎邪惡的巫師潔白的半透明紗袍,似有若無地平鋪在漆黑的海面上,偶爾有晃晃悠悠地掃過海面的探照燈,照亮彷彿沸騰的黑水般的海面一角,綠谷趴在已經生鏽的船圍上,飲酒過度和晃盪的航行讓第一次登上船的新手明顯不適。他忍耐許久,還是無法忍耐那種在胃部翻江倒海的噁心感,他側頭靠在邊上臉色蒼白地深吸氣,連呼吸的氣體都帶著讓人作嘔的濃厚魚類腥氣。
綠谷迫不得半闔著眼睛緩慢張口呼吸,目光沒有焦距地停留在海面上,晃過去的白色光線照亮波浪的粼粼波光,和閃過的彷彿巨大魚類銀白色尾鰭折射出來的耀眼光芒不分你我地混雜在一起,恍若一場水手迷離又爛漫的夢中光景,綠谷擱置在船邊的手在半夢半醒的意識裡掉出了窗外,在驟然湧起的水聲裡,綠谷被海水冰冷地拍打和某種動物柔軟舌面舔舐過的觸感刺激著清醒過來。
綠谷猛然坐起來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眼神一瞬間清明起來死死盯著自己的右手,上面溼漉漉地沾著海水,綠谷皺著眉頭疑惑地低頭,用舌頭謹慎沾了一下一下自己像是被舔過的手背,這是用來判斷魚類粘液的土辦法,綠谷從自己隔壁家賣魚的鄰居學來的,下一秒就趴捂著鼻子在欄杆上嗆咳著嘔吐了起來——好重的腥味。
綠谷從來沒有嚐到過這麼濃厚的味道,不能說是腥味,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魚類,沒有海藻的苦味和海底魚類吞嚥砂石後的澀味,反而像是珊瑚研磨成粉末,或者是綠谷偶然聞到過的鎮子上來訪的穿著華麗繁複的貴族身上那種香料的味道,像是麝香,又比麝香多了一絲別的涼。
綠谷還沒來及深思這種魚類的種類,就看到船長乾脆利落地從自己皺巴巴的褲子掏出一盒火柴劃亮,他抓起旁邊的玻璃油燈點燃燈芯,一隻手提著燈,一隻手護住燈口不讓還沒停的小雨撲滅著微弱的燭火,被風吹得貼在玻璃罩子上燃燒的燈芯很快就燻黑罩子一壁,火焰泛著垂危熄滅的幽藍色,只能照亮船長滄桑又佈滿溝壑的臉,他叼著早已經沒有菸草的菸斗,像是含著讓人心安的護身符一樣反覆砸吧著嘴,眯著眼睛打了個手勢讓旁邊一個水手幫他扶著舵,他走到前面用油燈照在航海圖上反覆確認,終於幽幽地說道:
“我們進公海了,再有不到40海里,就到上次的船失去訊息的地方了。”
他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最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般大聲道:
“放小船!找兩個人進去!”
一群水手忽然意識到了船長要做什麼,紛紛驚怒著站了起來把還沒反應過來的綠谷護在了身後,和站在船頭目光陰沉的船長在悽風冷雨裡像是兩個陣營一樣對峙起來:
“你要做什麼,老獨眼,綠谷他媽的才十幾歲!!你他媽要拿他做餌釣什麼怪物!!!”
“這孩子是自己來的!!!!!老獨眼,你要做什麼,這裡根本沒有人魚,你他媽是拿綠谷這個小崽子去喂怪物!!!!!”
“操你媽,老獨眼,老子不會看著你做這件事情的!!!”
老獨眼陰惻惻地勾嘴角笑了一聲,舉起油燈照亮自己的腳上那個像是要把他腳都咬下來的環形傷疤,眼神裡全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你們怕什麼,我不是也活著回來了嗎?”
他一瘸一拐地往後退了幾步,手卡在搖搖擺擺的圓舵上,顫顫巍巍地從旁邊拿起一瓶扁狀的酒瓶,單手彈開木塞子仰頭猛得灌了好幾口烈酒,沒有喝進去的烈酒從他亂糟糟的花白鬍子上流了下來,他“嚯嚯”地嘶啞笑著,隨著起伏晃動船一同搖擺,哼著歌搖頭晃腦起來:
“老查理有兩個兒子,大查理和小查理,大查理喜歡吃魚,小查理喜歡航海,喲,喜歡在黑夜裡和魚群嬉戲——”
“在一個晚上,大查理出去捕魚,小查理愛上了魚,愛上了魚——”
他哼唱的蒼涼又詭異沒有韻律的調子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穿透一群默不作聲的人群沉默地落在了綠谷的身上,他突兀地大笑起來,開啟自己的眼罩露出那隻讓人不適的義眼,像是感到瘙癢一樣粗魯地揉弄了起來:
“綠谷,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嗎?別像查理一樣愛上你看到的怪物,知道嗎,別愛上,你就能回來。”
他渾濁不堪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他歪著嘴巴又嘬了一口烈酒,目光狠厲地掃過這群水手:
“你們難道不知道為什麼會把綠谷帶到船上來嗎?一群假惺惺的殺人犯,當初一群人覬覦我弟弟愛上的那個怪物,逼他把怪物抓回來,結果逼死了他,後來又因為看見我接觸過怪物,出航用我釣怪物,現在你們跟著一起出來,與其說是害怕鎮子被毀,不如說是看見我這個唯一回來的人當船長,準備都來分一杯羹,嚐嚐怪物的肉和眼淚的味道,對吧?反正待在鎮子上是死路一條,不如拋下鎮子用我釣怪物大發富貴是吧?”
他蠻橫地擦了一下嘴巴,輕蔑地嗤笑一聲:“死心吧,那怪物喜歡年輕的東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