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但是卻很認真地在發音,一邊在生氣地拿魚尾巴擊打著船體,一邊控制著自己的脾氣在發著音。
綠谷忽然覺得這條看起來殘暴又冷酷的人魚,有種貼近人性化的情緒,這認知讓他情不自禁地放鬆了警惕,控制不住地輕笑,風吹拂他徹夜未眠的臉頰,帶走一切恐懼和驚慌,他柔軟的捲髮在風裡被堆到一邊,他眯著眼睛看著刺目的陽光,旁邊是一隻不速之客的人魚學著說自己的名字,雖然現在只會說一個字,看起來還有因為第二字的音太難發而暴躁起來拿魚尾巴毆打他的趨勢,綠谷覺得,好像也不壞。
他帶著笑意半閉上眼睛,愜意地吹著風說道:“現在你只會說一個字,作為交換我也只喊你一個字——”
水手趴在比海龜大不了多少的視窗上,視窗旁掛滿了漁網和曬乾的貝殼,他有著綠色的捲髮和綠色的眼睛,有著爆豪見過的所有人類都沒有的奇怪小雀斑,他在對他露出沒有攻擊性和恐懼的笑容,柔軟天真爛漫,比他觸碰過的貝殼內裡的軟肉還要脆弱,這不是一個水手給一條魚的笑容,這是一個人類給一個人類的笑容,明明是個脆弱不堪到他指甲能輕易割斷的廢物種族,看他的時候卻從來沒有帶著死亡逼近的畏懼,
明明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綠谷彎著眼睛喊他:“我叫你小勝吧。”
綠谷從自己的被海水打溼的皺巴巴的口袋裡掏出一塊小貝殼,他決定遵守老查理給他的建議,和人魚從頭到尾公平交易,他認認真真地在自己攤開掌心上的金色魚鱗和突然沉默爆豪之間比劃了兩下,說道:
“你給我魚鱗,我給你貝殼,平等交換,可以嗎,小勝?”
小勝冷酷無情地給了這個蹬鼻子上臉的人類一尾巴,轉身遊走了,綠谷被這兇狠的一尾巴抽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捂住被兩尾巴抽得發紅的鼻子看著自己空著的手心——貝殼被拿走了,綠谷怔怔地望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這隻人魚遵守了規則。
它帶走了作為交換的貝殼。
綠谷關上了窗戶,他疲憊地蜷縮在單人下床上,握住手心裡的魚鱗沉沉睡去,陽光下湧動的海浪和金色的魚尾出現在他瑰麗離奇的夢境裡,他夢到湛藍的海水和湛藍的眼睛,夢到玻璃箱子裡漂浮著被人遺棄的深紅色扭曲變形的珊瑚碎片,夢到另一隻人魚比他少一個字的名字,夢到銀色的人魚迷茫地看著被人丟棄的銀色鱗片墜落在深海。
他長夢不醒。
第五章
綠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睡過了一整個白晝,暮色從水面搖晃著渲染過來,船艙裡是赤裸著胳膊,睡得橫七豎八鼾聲震天的水手們,有些人的手上還戀戀不捨地抓住已經被喝乾的椰子朗姆酒細頸酒瓶,綠谷躡手躡腳地從一堆凌亂的空酒瓶和被空酒瓶掏空的水手們交疊在一起的肢體裡小心翼翼走過,他推開狹小的艙門。
這是一個風清雲朗的海上夜晚,豔紅的陽光還殘存在海面,天際的海水是一種介於酒紅和深藍的奇異色調,上面泛著金箔般的柔和波光水色,而天空裡已經出現了若隱若現的月亮和繁星,這代表夜晚即將到來的預兆並不很亮,是一種和還未褪去的黃昏相得益彰的美好,而介於夜與將夜分割線之間的,只有這一艘向著梅爾美德公海更深處緩緩行駛的大船,在這個本應該在陸地上無比熱鬧的時刻,所有人都在沉睡的寧靜黎明曙光號彷彿是被手藝卓絕的工藝人精心打造的一口鋼板棺材,在無數人葬身的深海里,在死神的掌舵下,走向沒有辦法回頭的深淵。
月色把正在哼著小調的老查理的鬍鬚漂染成根根分明的銀白色,他耷拉著散發著腐朽氣味的眼皮,又一下沒一下地把巨大的舵盤打著轉,像是個在進行什麼有趣遊戲的孩子一樣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他幾乎沒有頂著風走到他旁邊的綠谷一個眼神,只是吊兒郎當地眯著眼睛看著更深更遠的海面,嗤笑著:
“小崽子,你真是醒得早。”
綠谷抿著嘴目光嚴肅地看著老查理:“………為什麼不回航?”
——一覺醒來已經捕捉到人魚的黎明曙光號不但沒有靠近出發的碼頭,反而在這片充滿了殺機海域越走越深,這顯然不合邏輯,綠谷甚至想直接伸手停下這艘船,但是不幸的是,他只是個在羊皮捲上畫畫航海圖的十幾歲小崽子,他並不會掌舵,甚至都沒有到上捕魚船來這麼危險深海的一般水手年紀,這次都是情況特殊,破例帶這個小傻子般的傢伙上船的。
薑還是老的辣,船長還是老的更加狠厲,年輕的綠谷並不能明目張膽地從這位心思深沉而詭譎的查理手裡奪取主動權,船上一大一小兩個會開船的都姓查理,就算是一整個船艙的水手醒過來,也不能真的對他們怎麼樣,在這種到處都是暗礁的海區,殺死一個具有對付人魚和死亡之海經驗的船長,是比放任這個瘋子般的船長帶自己到處漂泊更加愚蠢的事情,至少只要瘋子不死,跟著他就總有上岸的一天。
老查理沒有戴他那個已經被磨到褪色以及快要斷線的獨眼眼罩,灰濛濛的義眼在朦朧的月光下轉動著,像是沾滿了灰霧的劣質夜光玻璃彈珠,被喜新厭舊的孩童遺棄在深海里,他轉頭彷彿憐憫又自嘲般地對著綠谷笑了一下:
“人魚是抓到了,但是人魚的財寶還沒被找到呢,你以為這群出海的人是什麼見好就收的好貨色嗎,如果不是人魚要獻給領主,你上這艘船的時候,就只能看到一隻被割得鮮血淋漓的大魚了,綠谷,小鬼,你要記住,每一艘開往梅爾美德深海的輪船上都住著一群喂不飽的野獸,他們來到這些地方不是為了養家餬口的,他們是為了發財的,他們是為了長生不老,為了金銀珠寶,為了吸人魚的血,剮人魚的肉,逼人魚為他們的永生流淚的。”
老查理失神地,嘲弄地笑著,他捂住自己似乎隨時要脫落的義眼,喃喃地低語:
“有時候,人比人魚更可怕,至少人魚可以公平交換,而人類什麼都不會留給人魚,包括記憶。”
如果那不是一隻假的眼睛,綠谷幾乎以為這隻眼睛裡會掉下眼淚,這個船長彷彿嘲笑的不是這群不知死活的貪婪船客,而是在嘲笑那個幾十年前的自己,他嘲諷地大笑著,笑到佝僂的身體顫抖,幾乎要因為那個綠谷不知道的故事笑出眼淚來,但是遺憾的是義眼流不出眼淚,他也只是乾巴巴,像是熄了火的風箱一樣艱澀又尖銳嘶啞地笑著。
老查理接著說道:“綠谷,你知道我用我的眼睛和那條狗東西換了什麼嗎?”
綠谷沉默著搖了搖頭,老查理恍惚地看向月亮,他不在擺弄舵了,今夜無風也無浪,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