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也反撐著雙手,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
來到這裡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似乎也在這裡一起靜止了, 讓人感受不到它的流逝。
“恩, 這裡一直、一直、一直都很安靜,因為什麼都沒有, 所以才無聲無息。”黑髮的女神閉上眼睛,輕撫胸口,神情溫柔地說,“這就是我的神國,一切生命的結束, 一切愛恨的終止。雖然被諸天神佛畏懼,被常世生靈厭惡,但這份靜寂與安寧才是黃泉該有的模樣。”
“也許對死去的人來說是這樣的吧……那你呢?世彌小姐,不覺得太寂寞了嗎?”
她不是無知無覺的人偶,不是結束了一生尋求永恆的亡靈,而是一位有著人情味,會哭會笑,會因為她的一首曲子而落淚的女性啊。
“是呢,會寂寞的,會寂寞得讓人面目全非,會痛苦得精神失常。但是所謂神明,就是應你們人類心願而生的存在。我身為黃泉的女王,本身即為死本身。所以寂寞也好,好奇也罷,我都不被允許離開我的神國。”
她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衝茉莉也撒嬌。下一秒,卻又恢復了笑臉。
“茉莉也,這個狹間的存在是我僅剩的可以接觸常世的露臺。能在這裡遇到誤打誤撞跑進來的你,還聽到了那樣美妙的音律……”
“世彌小姐……”
“雖然只能隔著這道屏障交談,無法接受你的饋贈,不能觸碰你的身體。就算如此,對我來說,這場相遇毫無疑問就是命運。所以——”
她抬起了右手,伸了過來,指尖在光影的邊界受到了肉眼不可見的某種阻礙。但她沒有停止,白皙頎長的手指顫抖著越過了這道看似不可跨越的界限,送到了茉莉也的眼前。
“雖然這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佈滿了汙泥,在你看來甚至到處都是可怕的怪物。但我保證,我會讓你的靈魂保持純淨,會讓你比現在過得更加自由。”
風,起了。搖曳的花菱草在風中飛快地凋謝,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掀起了陣陣漣漪,墨一般的深暗開始向著陽光下的庭院浸染,繞過了還坐在巨石上的棕發少女,將整座空間都渲染成了一片夜色。只餘下茉莉也,還沐浴著最後一縷天光,在這無邊的深邃裡耀眼奪目如初生的太陽。
伊邪那美的手穩穩地停在了光的邊沿,茉莉也看不到的烈焰將她整隻手包裹著,熊熊燃燒。日夜的交替已經完成,空間的阻隔正在崩壞,規則的巨鐮已經對準了她的頭顱。
但她仍舊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向她發出了邀請: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將你和你的音樂帶入我的神國嗎?”
神國?世彌小姐的神國,黃泉比良坂。
從此岸離開,前往彼岸,成為彼岸的住民。
即為神隱。
【如果神明邀請你去祂的國,你會去嗎?】
【我不想去,不想去沒有徵君在的地方。】
【那就不要去,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
徵君……
可我現在,已經沒辦法留下了啊!
不能在人前演奏的黑木茉莉也,已經沒有留在你身邊的機會了。
眼淚一顆一顆地溢位眼眶,如珠串般滴落,砸在土地上。
要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要是什麼都不去想就好了,她就可以像以前那樣,活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裡。
可她到底還是察覺到了,已經不能再視而不見了。
徵君一直以來想要的,是光芒四射的琴音,是響徹世界的旋律,而不是她。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賴以生存的唯一一下子就變得毫無意義。
一瞬間,天崩地裂。
她的世界一直很單純,音樂和徵君,etc。
她是徵君的小提琴家,所以音樂和他,在她的概念裡一直是一體的,從未分開過。她無法想象沒有了徵君的音樂,也無法想象沒有了音樂的徵君。就像是肚子餓了要吃飯,下雨了要打傘這種程度的世間定理一般不可打破。
就連談起人生的分界點,也是兩者同時被提起,在有音樂和徵君之後,才變得熠熠生輝。
所以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在這兩者出現衝突的那一天,她會怎麼選擇。
徵君一直都在替她守著她當初的夢想,替她記著,替她保管著,從未有一刻懈怠。他想要她回到舞臺,他想要她成為大家的小提琴家,為此殫精竭慮。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徵君是在延續她中途退出的旅程。在無數的斷崖絕壁,泥沼深潭上架設出一道道橋樑,替她鋪築了道路。然後站在上面對她伸出手,拽著已經無法自如行動的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天梯。
但她同樣也很清楚,這條路註定到不了終點。
不過這不重要,只要徵君還在努力,她就不能放棄。
帝光祭的雙小提琴協奏曲,其實她根本就沒有完全從PTSD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呼吸困難,雙耳轟鳴,幾乎無法站立。但徵君就站在她的旁邊,跟他合奏的興奮和期待支撐著她的精神,硬生生憑藉著毅力和音樂天然的魔力中和了她體內的痛苦,讓她短時間內可以獲得超越陰影的力量。
那確實是夢幻般的時光,疼痛與歡愉共存,互相纏繞著達到了高峰。
她感謝上野愛理給與她這樣一個特別的機會,能夠讓她跟徵君有這樣一個合奏的機會。不管這個機會是真的巧合,還是徵君精心策劃的“未來”,她都不在乎。
但她同樣心知肚明,她其實不是因為上野愛理這個身份,而是因為徵君在她身邊她才撐過來的。離了他,她根本還是那個無法走上舞臺的膽小鬼。可她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所以誤導了他,讓他真的以為名字是問題的關鍵因素。
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徵君就是太在乎才會一葉障目。
對黑木茉莉也來說,能夠改變她的從來都不是她自己,而是赤司徵十郎啊。
所以當音樂和他同時分屬天平的兩邊的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如此諷刺,她竟然會毅然決然地只取其中一個,就彷彿一直以來對音樂的執念和堅持,只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無法明確地分清其中的界限了。
只知道在清楚自己心意的那一天,這就註定會成為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可現在雖然還沒有講出口,但她這樣一聲不吭就跑掉,徵君那麼聰明,那麼瞭解她,肯定一下子就猜到了吧?只要想到這一點,就無法抑制地呼吸困難,全身無力,止不住得顫抖。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的質詢,沒有勇氣去看他的眼睛,更沒有勇氣去聽他的宣判。
有些東西就算心知肚明,但只要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就還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然後呢?為了什麼呢?
曾經以為會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