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和情緒後,慢慢抬起頭,卻見樂池裡鋼琴前的位置已經空了。
埃裡克已經離去。
她愣了一下,一顆心驟然跌落谷底。儘管一直在心裡默唸不要在意,也許他是臨時有事才會離開,但怎麼也止不住內心的難過與失望。明明是他叫她過來的,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是覺得她跳得不夠好,還是對她的歌聲不滿意?她越想越沮喪,越想越難受。
走進後臺,她垂頭喪氣地拿起一張乾毛巾,隨意地擦了擦汗溼的頭臉,正準備離開,卻看見一雙皮鞋出現在她眼底。
皮鞋擦得鋥亮,有鏤空的花紋,上方的長褲筆直垂落,熨帖到一絲不苟。幾乎是一瞬間,她就猜到來者是誰,心頓時不爭氣地跳動起來,難過與沮喪一掃而空,差點像只小麻雀一樣蹦得高高的,卻只敢垂著頭,眼看他越走越近。
“你……不是走了嗎?”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悔地癟起嘴,為什麼不等他先開口呢?搞得她像是很期待他來找她一樣。
雖然確實很期待……
“跳得不錯。”埃裡克走到她的面前,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他抱著雙臂,腕骨分明而突出,手指修長到有一種凌厲的壓迫感。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她臉頰、耳根一下熟透了,腦袋埋在乾毛巾裡不想出來了。
只聽他繼續說道:“希望……”他頓了頓,素來疏冷漠然的聲線難得和緩,聽上去就像是在誇獎她一般,“希望你晚上還能有這份優秀的體力,繼續跳那些花哨的動作。”
雙頰的紅暈頓時褪了下去。
她抬起頭,氣鼓鼓:“……我知道了!”
這個人怎麼跟O.G先生一樣刻薄。
真討厭。
*** ***
卡尼爾子爵根本沒把小劇院當回事,他認為這是一個必贏的賭約,出身於那種地方的女高音,怎麼可能比得上奧黛爾呢?
他走下馬車,滿臉鄙夷地打量了一番小劇院的大門,接過男僕雙手遞來的手杖,撣了撣鹿皮大衣,輕咳著問道:“奧黛爾女士有回信嗎?”
按理說,一位子爵,不必對一個音樂界的明星如此低聲下氣。但奧黛爾搭上了克萊頓公爵這根高枝,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他就必須對她低聲下氣。畢竟沒有他,還會有各種富紳、貴族蜂擁而來朝她獻殷勤。聽起來很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想要討好公爵,就必須先去討好一個音樂女明星。
幸好有個叫“O.G.”的蠢貨,把討好的由頭親手送到了他的手上,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在這些貴族中脫穎而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剛想酣睡,就有人遞上了鬆軟的枕頭。
“子爵先生,信昨晚才送到巴黎歌劇院,而奧黛爾女士今早才從公爵的莊園出來。”
卡尼爾子爵的臉色綠了一下,從名義上,他還是奧黛爾的愛慕者,他的名聲直接和奧黛爾的掛鉤,這句話等於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在公爵的床上醒來。任誰聽到都會在背後暗暗笑他。
他低咒一聲:“這個……娼.婦!”男僕見怪不怪,只是輕聲提醒:“子爵先生,演出時間快到了。那些樂評人都在等您呢。”
“那就過去吧。”卡尼爾子爵懨懨地擺擺手,“再寫一封信,告訴奧黛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請她明天務必與我共進晚餐。”
“會如您所願的,子爵先生。”
和等待已久的樂評人們走進小劇院,卡尼爾子爵看也不看旁邊的禁菸標識,直接點起一根香菸,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對著小劇院的擺設指指點點:“就這些破爛玩意,也好意思擺在過廳?一看就是仿品!他們背後的投資人還敢嘲諷巴黎歌劇院的兩根臺柱子,真是可笑又滑稽!”
他咬著香菸,摘下手套,吹噓道:“你們知道嗎?巴黎歌劇院的建築設計師我認識,誰都對那條地下河沒轍,就他有辦法搞定了,你們說他厲害不厲害?不過,我也是碰巧在酒館裡遇見他,一般人可找不見他的蹤影。”
眾樂評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贊他交友廣泛,簡直比交際花還交際花。
卡尼爾子爵得意洋洋,點評起來更加放肆,一時間,小劇院被他批評得一無是處。同時,他和巴黎歌劇院的設計師的關係也從泛泛之交上升為真心知己。
進入演出廳,他剛在前排落座,就高聲催促著女高音上臺。引他落座的僕婦不由翻了個白眼。他看見後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果然是‘小’劇院,連僕婦都像鄉野婦人一樣粗鄙無禮!”
有幾個教養極好的樂評人,儘管沒有說話,位子卻都儘量選得離這位子爵先生遠了一些。
幾分鐘過後,紅幕拉開,佈景師依次點燃舞臺上的燈盞。
演出開始了。
一束白光先打在了樂池裡。卡尼爾子爵狠吸一口香菸,燻得他身邊的樂評人直皺眉頭。他卻毫無察覺,大喇喇地說道:“這就是那架古怪鋼琴?聽說能模擬好幾種樂器的聲音,真的假的?”
樂評人雖不習慣在演出時講話,卻還是耐著性子小聲答道:“是真的,這位鋼琴手的水平還是無可指摘的。”
卡尼爾子爵聽了這話,突然很有危機感:“怎麼說話的呢!我請你來可不是吹捧對家的,再說,他再厲害能厲害過貝多芬嗎?記住,演出結束後只寫女高音的水平如何,一個字都不要浪費在這個鋼琴手身上。”
樂評人無語片刻:“貝多芬是音樂大師……”
“我說錯了嗎?音樂大師可不就比鋼琴手厲害?別說話了,女高音登臺了。”卡尼爾子爵一揮手,又吸了一口香菸。
當白蘭芝身著真絲舞裙,出現在燈光下時,不少樂評人都倒吸一口氣,目中閃過驚豔之意;當她發出第一個音節時,樂評人雖覺得她的歌聲動聽,相比奧黛爾卻還是差了一些味道,不由又搖搖頭,認為這場演出和卡尼爾子爵料想的一樣,是一場必輸的演出。
誰知,她竟一邊發出清潤婉轉的花腔,一邊立起足尖,做出單腿跳的舞姿。看到這裡,各個樂評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也算是見多識廣,大多數人都走遍了歐洲,輾轉各大劇院,就連歌劇的誕生地“佛羅倫薩”都去過,卻還是沒有見到過能一邊跳芭蕾一邊唱花腔的女高音。一是,女高音大多都瞧不起芭蕾女郎,二是沒有那樣充沛持久的體力。就算有,學多不易學精,所以幾乎沒有女高音會去做這樣的嘗試。
但白蘭芝做到了。儘管她的歌唱技巧不如奧黛爾純熟,她的演出效果卻徹徹底底地驚豔了眾人。卡尼爾子爵為了打擊小劇院、讓奧黛爾對他刮目相看,請來的都是一些具有真材實料、敢於說真話的樂評人,這本是他最有力的輿論武器,此刻卻紛紛倒戈,成為了砸在他腳上的重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