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接天樓,心裡驀地一動。顧枳實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按照那歸陣所言,手指飛快地點上幾處穴道,開了靈竅。
顧枳實怔住。“你……”
溫曙耿卻衝他眨了眨眼,拉著他跳下房頂,推門進屋。
他步伐輕快至極,像風一般行至窗前,撐起窗戶,任月色流入室內,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溫曙耿少年心性,坐到凳上,對顧枳實道:“我倒想知道這陣法有多麼神奇,如何使人見到殘魂暗影。那什麼魂魄,是坐在我頭上麼?我可不依。”
他笑著,轉過頭去,要看向那面銅鏡。
顧枳實哭笑不得:“你有什麼要追尋之人?能看到什麼魂魄。”
溫曙耿也笑,而目光投向昏黃的鏡子時,卻猛地怔住。
大滴淚珠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一種巨大的悲愴頓時席捲了他,他難過得彷彿歷經了百年滄桑,孤獨不已。
顧枳實被他嚇到,連忙喚他:“小耿?”
溫曙耿無知無覺,好像成了另一個人,他對鏡流淚,渾身都細細地顫抖著。
他彷彿又回到那冰天雪地之中。大雪紛飛,視線裡只餘一片慘白。
顧枳實心慌意亂,忙輕推了下溫曙耿,再喚他:“耿耿?”他從未這樣喚過溫曙耿,往日裡心中也總叫他師父,這倒是頭次這麼親暱的喚他。
溫曙耿卻毫無反應。他死死地盯著那面鏡子,顫抖著、淚如雨下。
在他的肩膀上,坐著一個小人。眉目冷冽,氣質獨絕於天地,世間莫有能與其比肩者。
他好似聽見一道清冽如雪的聲線。
“你生自星河跌落,曙色幽微之際,便喚作曙耿。我涼薄一世,盡此餘溫,便齊齊給你。吾愛曙耿,以溫為姓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更一發。(我可能是最近現耽寫多了,古耽老改不過來,遣詞造句十分直白QAQ)
第42章
旁的景象,卻又在腦中上演。似遙遙看海市蜃樓,只見天裂於一瞬間。
一劍飛出,劍意孤寒,千堆雪剎那間化作虛無。天崩地裂,而清光陡地現於眼前。
層層疊疊的聲音漫上耳際,風聲、哭聲,乃至於心聲,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麻木僵硬的心臟之上,他淚流滿面。
身邊人擦去他的眼淚,又擁住他的肩膀。
他看到遠方水色迷離,霧氣四溢。啟明星遙遙望著他,深藍色的天幕底下,一層層盪開金色。將有萬丈光芒,照臨大地。
眉心針扎一般,那銅鏡被猛地推倒,溫曙耿一個激靈,怔怔地看著眼前。
顧枳實一把將他摟進懷裡,急切地、溫柔地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溫曙耿迷茫地眨了下眼,他囈語一般,聲音虛無縹緲:“我是誰?”
顧枳實輕輕地問:“你看到了什麼?告訴我,耿耿,別怕。”
“我看到,我看到一名男子。”他微蹙眉心,不解地道,“在那一片蒼茫的雪境之中,他一劍劈開虛無,帶我回人間。”
“那男子你認識麼?”
“不認識。”溫曙耿搖搖頭。“但……”
溫曙耿一點點抬眸看向窗外,聲音極輕:“我知道,他必定愛極了我。”
顧枳實一僵。他尚還摟著溫曙耿,心臟卻一點點沉下去,無法控制地開始周身發冷。
他屏著氣,竭盡所能地使語氣平常,心裡卻像扎著無數利劍,問:“那你,愛他麼?”
溫曙耿咬著牙,眼角卻淌出淚。
月光悽悽地照在桌上,一片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上頭,發出嘆息般的輕響。
顧枳實一點點鬆開手。
懷裡溫熱散開,顧枳實立直了,並不讓自己顯得狼狽。
室內死一般的寂靜。連那不懂事的風兒也不再吹,徒留兩人靜對。溫曙耿臨窗而坐,而顧枳實正立在他身後,神色淒涼,看著他烏黑的頭髮。
許久,顧枳實的聲音響起,很輕很慢:“你先歇下吧。”
木門吱呀一響,他步履匆匆,隱隱透露出內心的慌亂。
溫曙耿拭去淚,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輕聲道:“子玉,我該如何是好?”
溫曙耿煩躁無比。他又豈是那朝三暮四之人?
可心中就像堵著一塊巨石,壓迫著他,叫他無法說句不愛那人。顧軼應是走遠了,也不知他將往何處。
溫曙耿心痛難捱。想要追上去,卻又不知自己如何解釋。那人他根本不認識啊。
溫曙耿惱極又覺得後悔非常。正如與李泓歌舞劍時所想,在他不記得的歲月裡,他真的將真心交付過別人?
內心五味雜陳,漫漫長夜又叫他如何去睡。
瞥見那銅鏡,溫曙耿又將其扶正。他便瞧瞧,那人究竟是誰。
月色覆在他身上,銅鏡中人俊秀無雙,只淚痕未淨,虛添幾分憔悴。
溫曙耿再度望向鏡中,卻頓時發怒。寒光一閃,他已抽出寶劍,劍尖直指那妖異多變的鏡子,冷聲道:“你是誰?”
一室沉寂。
半晌,溫曙耿頹然地以手扶額。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他只覺山雨欲來,卻不知何事招致。
那鏡子,方才照出的,卻又是顧軼的殘影了。
“莊主,所謂歷練,又是叫我歷什麼呢?”他喃喃自語。那邪書,與他又有何關係呢?自他出山,所有事都找來。彷彿命定一般,他被迫沿著什麼軌跡前行。
他簡直身處於漩渦中心。什麼轉生之人,這名頭真是難聽至極。
……
矢日莊內,莊主與少莊主結束密談。李洵推門而出,卻見李泓歌在廳內候著,他頓住,瞥向這素日裡一貫看不上的弟弟。
李洵生得極好,容色上並不遜於李泓歌。他眉目清俊,常著白衣,更有些正氣凜然的樣子。
李泓歌不輕不重地回看他一眼,起身,隨口打了聲招呼。
李洵卻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住,陰影頓時覆蓋了李泓歌,掩在睫毛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李洵聲音尚冷:“既回來了,便安心為莊裡做事。五年前那樁事,我只當你年幼不懂事。如今父親染病,身子並不如往常,你常來侍奉著。”
李泓歌垂眸,道:“知道了,兄長。”
李洵又道:“矢日莊百年基業,行事向來端正,你好自為之。”
李泓歌沉默不語。李洵正待要露出不耐的神情,李泓歌卻抬頭,定定地看向他,眼裡一片清明:“哥哥,你知道我最近在做什麼嗎?”
李洵一怔,看向他的目光驀地變得複雜。兩人離心已久,李泓歌上一次這麼喚他,也已是多年之前了。
李洵遲疑許久,還是將手輕輕搭在李泓歌肩上,道:“八十條人命,非同小可,你全心全意去查探罷,不可鬆懈。”
聲音雖還未化冰,語意卻已不再那麼尖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