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李洵痛斥他,像厭惡世界上最骯髒的東西一般無情地剝奪他在莊內的地位。
方始影無可奈何。她經受的都是無妄之災。
李泓歌自然是物盡其用之人。她富有才貌,自然會被他利用,而且還是用最拙劣也最有效的手段——以她的母親來威脅她。
他實在太殘忍了。就算顧枳實遍尋師父不得,也不過一試,以手掌血獻。而李泓歌,才是真兇。
他暗度陳倉,假意向兄長學習事務,卻偷偷抄來莊內那陣法的一卷。因他不知真假,便借了顧枳實一事,辣手無情地殺了那八十人。可笑至極的是,他還說要為那些村民討個公道。
然而,儘管痛下殺手的是李泓歌,她方始影也必要擔一個幫兇之名!
方始影推開門,慢慢走到庭院裡。
燦爛的春光拍擊著石板,盈盈的青草在樹下潤澤生亮。她自知虧欠吞雲教良多,李泓歌說的沒錯,他倆本就是一丘之貉。
繡鞋底薄,足底感到些微涼意。庭院中間那株海棠枝繁葉茂,正垂綠絛,點點粉花綴於其間。
方始影不知怎麼的,忽地憶起那一夜的梅花。
明明未曾目睹,偏覺心動非常。她行至那樹下,輕輕讓面頰貼上一根花枝。
不像。不是那樣的觸感,那樣......安心的感覺。
方始影在樹下魔怔許久。
最後急急後退了幾步,彷彿被風撲了小腿,活潑潑的春風強拉著她出了門。
在不遠處,她記得的,一間老房子的牆角,有一棵梅花樹。興許還未落花散盡。
春色是鬧人的。方始影從未有過這般小女兒心思,一句“摽有梅,其實七兮”竟也大著膽竄上心間。
她像雲。被多情的風帶去了不該她留情之地。
可是造化何必如此弄人呢。方始影還是在數米之外停住了腳步,並不抬頭去看了。不該的。
手指緊緊捏著絲絹,她繃著的心砰砰跳了一路,此刻終於不再那麼詭異地活泛了。
細細的風撩動她的幾縷髮絲,柔柔地擦過頰邊。方始影輕聲道:“這已經是春花開放之際了,你怎麼不明白。”
“既然春光爛漫,不若看紙鳶飛天?”一道清澈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在此等深杳僻靜之處顯得尤為清晰。
方始影的心猛然巨跳,稍稍遲疑片刻,便回頭看了一眼。
牆角的梅花卻已凋零。然而冷香尚存,在春意大片大片地淌出之際,可憐巴巴地護著那一點殘餘的寒意。
卻在見到那個人的剎那間,冰雪消融,再無痕跡。只因他眉間眼底盡是暖意。
她怔怔的,停頓數秒方問:“你怎的在此地?”
她要問的是他為何不躲避災禍,在這城中逗留。
宋子玉見她心事重重,卻盼她忘記煩憂,答道:“虛陽城春色無邊,河畔風光迷人。舊友已至千山萬水之外,我貪戀美景,想尋個朋友一同去遊戲一場。”
言下之意,溫曙耿是安全的。而他,決意留在這裡,也許真的只是靜候花時。
他從來不願意叫人難堪,語氣是平淡而溫和的:“城中無故人。你願意,和我一道嗎?”
興許是這個冬天太長了,方始影被凍得有一些麻木,竟真的隨他踏青遠足。
綠汪汪的一池春水,灼灼的兩岸桃花,他們在淺水漫過的青草地上放紙鳶。
方始影是不放的。她總是內斂、緘默。
在青空之下,宋子玉頎長的身影在她的視線裡來去。
長長的線,一上天空就變得遙不可及,勾著漂亮的燕子形紙鳶,好像變得越來越細,即將要脫手而去。
那隻燕子飛遠了,她耳邊卻聽到清晰的呼吸聲。
“給你。”宋子玉道,額角有一點亮晶晶的汗,“拿著線。”
他把線圈遞給方始影。方始影也許是怔住了,無意識地接到了手中,指尖還觸及了他的手心。
有些溼潤。卻很溫暖。
她有些無措,而一陣風吹來,她幾乎被那紙鳶拽著微移了幾步。線繃得緊緊的,方始影也緊張地用一隻手勾著線圈。
她的樣子近乎窘迫了。笨拙得有些可愛。
宋子玉笑了,看向那遠去的燕子,輕聲道:“始影,燕子想要飛到更高處去。”
他無心而失言,叫了她的名字。
方始影頓時方寸大亂,手上鬆了些,卻發覺風和她一起轉動起了線圈。
線被拉長,在翠綠色的視野裡模糊不清了,只有那黑色的小燕子還清晰可辨。
這是生機勃勃的一年。
方始影卻不由自主地感到悵惘,她絞斷那線,讓紙鳶兀自飛上晴天。
“宋公子,人死後是不是就什麼也不是了?”她問。
宋子玉笑了下,有些感慨地道:“我總愛信些無稽之談的。民間常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但他總是坦誠率真:“我寧願信這言論。星星很美的。便也算不得什麼也不是了。”
方始影沉默了半晌,最後竟轉向了宋子玉,笑著道:“是很美。”
她卻不知自己那一笑多美。夾岸桃花失色,魚兒也躍出水面,宋子玉心跳一亂,也似河面漣漪圈圈漾開。
明朗的日光撲擊綠葉,方始影弱不禁風地立在溼潤的河岸上,忽地便歡喜起來。
若是化作星辰,便也不足為懼。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肯定是HE哈~
第56章
踏著暮色而歸,兩人之間始終是寧靜的,春日的傍晚有著清麗的晚霞,擦在方始影頭髮上。
宋子玉目睹著沿途的玉蘭,嫋娜隨風顫動,也似隔著一步之遙的那女子的步伐一般。
在一堵生著青苔的舊牆下,方始影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聲音和緩:“便就此別過吧。宋公子,多謝你今日陪我。”
低垂的長睫一點點抬起,露出那雙潤澤沁涼的眼睛,她道:“風和日麗,紙鳶飛天,我想沒有比這更美了的。”
躊躇片刻,方始影笑了一下,就像對自己的一次縱容,由衷道:“我會一直記得它。”
宋子玉卻道:“春宜放紙鳶,夏宜看風車,秋應賞雨打殘荷,冬更有白雪紅梅。”
宋子玉文質彬彬,又從來坦蕩:“四季皆美。哪裡能說沒有比這更美的?”
方始影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只見宋子玉雖然耳根通紅,卻看著她的眼睛道:“不信的話,我可以都帶你去看。”
方始影有些後悔了,她不該說那句話。她只覺雙腳踩在地面毫無實感,身子輕飄飄的幾乎像被雲包裹著。
心卻澀極了。
枝頭的玉蘭花,彷彿都砸到了她的身上。一朵接一朵,像小姑娘發脾氣,彆扭又委屈。
她輕聲道:“自那次中毒後,目力受損。縱然恢復了,視物也總覺朦朧。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