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清洗。為了讓腳迅速回溫,我用雙手輕輕揉搓,注入內力按摩腳底的穴位,沒過一會兒,腳趾恢復了白皙,泛起一層薄紅。
他說不出話來了。
我用餘光看見他緩緩放下茶杯,一隻手伸到桌下攥緊了袍角,另一手死死握住木椅扶手,礙於師公在場,難以自持卻又沉默克制。
這時老捕頭問道:“就是你把他帶到地牢去的?”
“是,師公。”
他砰地擱下茶杯,猛然起身原地踱步,就在我以為他要給我屁股來一腳讓我直接栽進洗腳盆裡時,他忽然坐回去撫掌大笑:“好小子!有魄力!比外頭那幾個只知道誇口的窩囊廢強多了,不愧是你師父那移花師兄找來的!”
“多謝師公誇獎。”我心驚於這老人雄渾的功力,眼觀鼻鼻觀心,埋頭給青冥洗腳。他似乎忍得越發艱難,我捉著他的腳踝,時不時感受到他欲往回縮。想來普通人腳底尚且比身體其他部分敏感,在他身上應當更勝一籌。
“你怎麼想到這樣就好找藉口趕走神威?這小腦瓜轉的,有你師公當年的風範!”
“都是師父教得好。”我恭敬答道,手上繼續連綿不斷地給他輸注內力,卻見青冥抓住袍角的右手忽然鬆開,轉而虛攏住小腹。
“不過,”老捕頭語氣中的笑音消失了,“你怎麼對地牢如此熟悉?”
我當然不能說衙門與飛聲閣的地牢大同小異,連刑具擺放的位置都相差無幾。方才情勢緊急,那群神威又不瞭解我在衙門中的位置,我根本沒想要遮掩,以至於聞言青冥也低頭用眼神詢問我。
我停下了按摩的動作,有一搭沒一搭地撩水,支支吾吾哼哼幾句,最終道:“我就是好奇,偷偷跟在牢頭大哥後面進去瞧過……”
老捕頭的目光聚在我頭頂,有如實質地帶來沉沉的壓迫感,他沉默地喝茶,看了半晌我低頭縮脖子的畏懼模樣,才終於重新掛上一臉笑容:“你看看,我都讓你師父那些不聞不問的臭毛病帶跑偏了,這多正常嘛,沒有好奇心做得什麼捕快!”
我“鬆了一口氣”,喏喏稱是。
“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不要見外,想看什麼想學什麼就跟你師父要。”他又轉向青冥,“徒孫面前我也不多說你,我老了,護不住你了,你帶出一個好徒弟,以後也是依仗。”
青冥的腳被我捏在手裡,他不敢開口,只點點頭,短暫道一聲“嗯”。
“你們折騰這一晚上也累了,早點歇著去吧。”
外頭天色依舊漆黑,老捕頭帶走了那群不肯回堡硬要他賜教的神威,院中四周再無他人,青冥才放開了捏得變形的扶手,推抵我的肩,縮腳粗喘道:“別再給我灌內力了,神刀的內力……好熱……”
……
我這種對*冷淡處置的態度令他猛跳的心漸漸恢復常態,他拉著我的手放到心口,呼吸均勻起來。
尋到了薛鬼客,我卻沒有立即返回飛聲閣,依然在衙門裡悠閒度日。一來閣中積攢的事務全部交由他處理以示懲戒,二來我想把青冥身上的秘密都查清楚再走。
自從上次探聽到他與那面具男人的對話,我叫阿許從“六年前滅門的尹家”入手調查,但江湖廣闊,洞庭湖周遭尹姓集聚,線索又少,一直無甚進展。而當薛鬼客歸閣,將他所獲資訊整合一番,條理總算有所明晰。
正如我所料,束縛薛鬼客的男人名叫尹珣,與青冥因八年前的一起殺人案結仇,為復仇而來。死去的是尹珣新婚之夜的妻子尹荷,是尹珣與尹青——也就是青冥——的表妹。尹珣與家人情分並不親厚,又或許另有隱情,在那之後銷聲匿跡了兩年,再出現時竟屠滅了自己全家,而當時的青冥因失憶流落徐海暫時逃過一劫,六年後終於還是被這個喪心病狂的自家兄弟找上門來。
提起尹珣,薛鬼客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知道我前幾年從五毒那邊搞了一點蠱蟲,覺得稀罕一直隨身帶著,我告訴他如果我死了,他身上被下過子蠱也會死——那蠱我第一回用,不知道是不是副作用,他身上冷得像冰。”
“不是,早先沒中蠱時被他姦淫的女子也這麼說。”我時不時探頭出暗巷四下環顧,我趁出來巡邏的機會與薛鬼客接頭,待會還要跟青冥匯合,“我還知道你隨身帶著示蹤香,為什麼現在找不到尹珣人了?”
“額……我那天出門的時候剛好用完了。”薛鬼客支支吾吾,眼神遊離,“而且他那個人鼻子特別靈,我大半身家都被發現了。”
看來是用過。
“大半身家?剩下的怎麼用了?”
“沒有!沒用……”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發青,“頭兒,剩下的那些都是保命招數,就用了個蠱。”
我回想起第三起案子:“第一次死的農夫是他殺的,那次受害的女子呢?誰幹的?”
薛鬼客張口“我我我”了半晌,漲紅了臉忍氣吞聲道:“我是被逼的。”
“那你就乖乖呆在閣裡,這幾天少在官府的人面前晃悠。”我聽見青冥不遠處與人交談的聲音了,“最後問你,那天晚上為什麼獨自出閣?講不明白就回去寫,三天之內給我。”
“我…講得明白……”他也聽見了青冥的聲音,做好了輕功離開的準備,磨磨蹭蹭這才開口,一開口就像竹筒倒豆子,“我就是嫌你管得太嚴,你那控制慾簡直跟尹珣有的一拼,為什麼連我中午吃什麼都有人彙報給你啊!”
他語音還沒落,就腳底抹油溜了。
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在我面前從來不耍小心思,沒想到隱瞞那麼久到頭來是這種事——他既然不在閣裡吃飯,命人替他探查酒樓的飯菜是否有問題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我搖搖頭,離開了暗巷。
“你回來的正好,方才趙大哥叫我們趕快回去,你師公今晚在鴻賓樓定了一桌酒。”見我走近,青冥招手,“他說要大喝一頓去晦氣,今天晚飯到那吃。”
白日裡他仍恪守師徒間的距離,人前不敢與我行從過密,但我時常從他抽菸時投來的恍惚目光裡察覺到遠勝過去的關注,每夜安眠令那雙黑眸異於過去神采煥發,而一旦神思放空,就流露出明顯的安定與依賴,不自覺地跟隨我。
他與我並肩走過繁華的集市,一手持煙桿時而吞雲吐霧,另一手攏在袖口中。周遭人來人往,或許不能立即開路返回縣衙又使他焦躁不已,食指開始摩挲煙桿上的那一小塊凹凸不平的米白色皮革。
我捉住他的手腕:“師父,人很多,我不想走散。”
他仍舊未習慣這種突然觸碰,驚顫的反應一如從前,如果沒有攥緊,那隻手又要下意識甩脫我了。
“……嗯。”他眼睫微顫,假裝鎮定回握,緩緩放下了煙桿,一路上再也沒有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