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世,為使太子妃終日疲乏反抗不得,他常年在她屋裡焚燒此香。待侍寢時,再將她送過去。這香燒得久了,到後來,便入了肌骨。她死時便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樣。
而今,她命鵲娘收買的太醫加重分量,吸入不過半柱香時候,便能教人體軟無力。
“你…你這狠毒的婦人!”諸起痛斥道,“那你二人不也一般麼?”
岑滯雲見他愚不可及,不禁嘲笑出聲:“殿下有所不知,臣野狗一條。此類江湖玩意兒,見怪不怪。”
而岑青音。
只見她良久不曾言語,為他受過傷的手默默覆上裙襬,向上,再向上。是血。在她腿間,一寸肌膚早已血肉模糊。而她毫不遲疑,自白紅軟肉中抽出一根針來,附帶著血跡,不假猶豫,又狠狠刺了回去。
痛抵禦了昏迷。
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本身。
不停地、不停地傷害著自己。
而她跟前的繼兄也並不覺著有何不可。
諸起的思緒已開始潰散:“瘋子……你們兩個瘋子……岑滯雲,你目無法紀,無視人倫,亂妹罪行罄竹難書。岑青音,你、你這個賤人……”
岑青音已不似方才那般焦急於殺他,她靜靜地跪坐於他身畔。諸起望見她的容顏,神思磨滅的最後一刻,終究是改口:“青音,我愛你。我愛你啊……”也不知是為保命,還是真情流露。
他落幕時見到的,是岑青音徐徐攀上他脖頸的手。
“妾身送殿下上路。”這個冷血的女人如是說。
從頭到尾,她不曾心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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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處辦了罷。
這話是岑滯雲說的。
為便於沐浴,岑青音吩咐人在她浴房裡造了塊鋪滿釉的隔間。不沾水,亦難留其他東西。
岑青音命珍珍、趣李打過水就退出去,島海去辦別的事了,徒留岑滯雲與她一起。二人單衣赤足,髮髻裹起。一頭一尾站著,並不窘迫,偶爾注視彼此,也全是一種已然荒涼的鎮靜。
“你辦過許多次?”她問。
他重複她後頭那幾個字:“許多次。”
寥寥數字,給了她許多安定。
反倒是岑滯雲有些躊躇,他道:“我一個人足矣。”
她搖頭。
答:“我和你一起。”
於是,岑滯雲也未確鑿否決。
他見過的碎屍太多,司空見慣,多到無所畏懼。
昔日在諸騁年跟前,他拷問過一名刺客,生生將四肢砍了下來,又專避著要命的部位切,鮮血淋漓。事畢,那頓飯,岑滯雲若無其事,一如既往添了好幾道飯。
諸騁年嘔吐不止,末了感慨萬千:“滯雲,苦了你了。”
縱使岑青音作陪,活依舊是岑滯雲乾的。
他將肉大卸八塊,軀幹切得碎些。岑青音一張臉慘白,卻死不肯挪開視線。
血迸濺得渾身都是,岑滯雲抬頭看向她。倏忽間,他有些茫然。問得少向來是他的優點,可彷彿本能,他脫口而出:“為何執意留下?”
岑青音目光慘淡,卻透著死一般的堅毅。她道:“你歡喜辦這事麼?”
怎麼可能。
岑滯雲搖頭。
他是刺客。
卑賤到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主公命他殺人,要他去死,他也從令如流,絕無二話。
“我陪你。”她不再多說。
岑滯雲蹙眉,花太多光景去注視她,言辭漸漸冷下來:“……你也插不上手。”
“我不要別的,”岑青音決然道,“我只要你好過一些。”
正如他回回都現身。
只要她動搖,她怯懦,她需要他的時候。他總出現,無須示弱,絕不推辭。
有那麼半晌,岑滯雲也迷惘。然而無聲的片刻過後,他忽然朝她伸出手去。
被血染得通紅的手指觸碰她面頰,戛然而止,他恍然醒來,要抽回手去,卻不情願地停留。而她面色安然,向前走一步。她伸手,纖細的手臂越過他身子兩側,黏膩的血緊緊貼合。
血與肉令人作嘔的氣息將他們吞沒。岑滯雲與岑青音依附彼此,筋疲力竭。
如幻夢中的雨聲一般,她彷彿聽見他啜泣。
岑青音起身,敵不過岑滯雲敏捷,早已偏過頭去。
她捉住他的手,非要看他此刻是否眼圈泛紅。他寧死不從,激劇躲閃,最終甩了甩頭,再轉過身來時笑她:“都是血——”
岑青音垂下頭,果真如此。
她一邊咒罵一邊褪下衣物,隨即拿水與箱子過來。封箱子的手段有限,還是早些將東西送出去為好。正要踏出去,在外頭,她撞見趣李如星辰般晦暗不明的臉。
“姐兒,”趣李道,“請讓奴婢幫您。”
岑青音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好一會兒,趣李才開口:“姐兒不願我們將一輩子搭進去。珍珍姐姐許還有尋常一生可度過,她走的本不該是這條修羅之路。可是,姐兒,奴婢是心甘情願的。”
青音說不出話來,唯有在緘默中嘆了一口氣。
“去罷。”她道。
趣李頷首。
而在她後頭,總算罷手擦拭著血跡的岑滯雲將前因後果盡收眼底。
“你盡力了。”他安慰她,“有的人,生來註定作繭自縛。命該如此。”
又道是:“比如你我。”
☆、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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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珍一夜無眠, 於稀薄的晨光中刻意沉默了一宿。直到許多年後,她尚且記得夜深人靜時青音坐在她床前時背光的臉。
那是一張何等柔和美麗的臉。
青音靜悄悄地來, 又靜悄悄地離去。珍珍記起,姐兒曾也這般對待過另一個丫鬟。彼時告別的是巧鞠。而此番,再見的便是旁人了。
後來她再沒見過她。
那一日她並未愚蠢到以為伺候著出宮的馬車上坐的是小姐, 只是,當利箭穿進去,血飛濺過簾子滴到她臉頰上時,她仍舊慌了。有那麼一時半會兒, 珍珍是失了魂魄的。她跌跌撞撞地衝進去, 掀開門簾,裡頭的人粉了面,與往常岑青音出門時一樣。死了, 死透了。一支箭插在她臉正中央, 血四處飛濺, 骨肉碎末四濺,看得出射箭者功力幾何。
而另一支箭射在座椅上。
珍珍死死捂住嘴,不敢多看一眼凱泫的臉。
她將座椅上那支箭用力削了下來,隨即將上頭的流蘇抖了抖,看起來瞧不出痕跡, 這才從下邊摸出包袱, 緊接著出去喝令沒追出去的人救命。
可哪裡還有命可救?
要救的是她自個兒的命。
珍珍逃了。
娘娘已打點了一切。下人悉數陪葬,一個不落。人數湊好了,無人細細去查。
直到許多年後, 何利珍兒孫滿堂,成為家裡的老祖宗。家裡後代取名,始終要避開“青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