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猶且咽不下胸膛那口氣,氣上心頭,竟然憋的落出了兩滴淚來,恨恨地咒罵了兩句,委屈道:“哀家難道就不疼僖兒麼?皇上膝下統共就那四個兒子,老大陰柔老三窩囊,老二是個病秧子,獨允僖一個,又聰慧又康健,哀家疼他都來不及呢,哀家難道不心疼僖兒麼?哀家難道會害了僖兒麼?......瞧著皇帝說的那都是什麼話!永壽宮那個,賤婢出身,眼皮子淺也就罷了,皇帝自己心裡就沒半點盤算麼,僖兒是老四,上頭還有三個哥哥擱那兒看著呢,他這說封王就封王,讓皇后怎麼想,讓那些朝臣世家們怎麼想?”
鍾情暈暈乎乎地聽著,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點著頭,覺得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只是當時時間緊急,她沒來得及想太多,鍾情琢磨著,她得想法去補救一下才是,從慈仁宮裡橫著飄出來,卻是業務不熟控制不力,一不小心給飄過頭了,本想去永壽宮顯個靈,卻直接一下子飄到了隔壁的長樂宮。
長樂宮殿門緊合,秋嬪站在殿中,正神色嚴肅地與一鍾情眼生的宮女囑咐著:“......來不及了,得速去通知侯爺,必須得先把四殿下的撫養權拿下才成......”
聽到“四殿下”這三個字,鍾情陡然一驚,頓時豎起了耳朵,下意識地想靠到秋嬪身側去偷聽,一時激動沒注意,卻是被秋嬪手腕上那串不知何處而來的道珠擋了一下,神魂一時激盪,等那陣眩暈感去了,鍾情再用力去聽,卻是隻能聽得到秋嬪刻意壓低聲音後的一部分斷斷續續的低語了:“......得去安撫住皇后......不可,萬萬不可!......確實是不大行了......還是須得讓皇后娘娘出面......”
鍾情頓時一急,可越是心急,她越是聽不清楚秋嬪究竟在說些什麼,情急之下,鍾情一下子從長樂宮飄起,橫跨中道,直接飄到了對面傅皇后的長信宮去。
長信宮裡人來人往,宮女們各安其是,可偏偏沒有傅皇后的身影,鍾情在長信宮裡轉了一圈,才在一座偏僻的小佛堂裡找見了她。
傅皇后右手裡捏著一串腕珠,正直挺挺跪在一座佛甕前的蒲團上,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鍾情正聽著,長信宮的大宮女青虹推門而入,大驚失色地跑到傅皇后面前,對著她耳語了幾句。
鍾情這次學聰明瞭,小心翼翼地繞開傅皇后的腕珠飄過去,不成想卻被那座佛甕的華光給擋了一下,鍾情無法,只好悻悻然地在隔著一段距離晃盪著,隱隱約約,聽到了青虹壓低了嗓門的幾個意味不明的詞語:“侯爺......害了......賢妃的死......脫了干係......四殿下......皇上......”
鍾情聽得眉頭緊鎖,怎麼也無法在心裡把這些破碎的詞句給串聯起來,不過好在聽得眉頭大皺的不只鍾情一個,傅皇后聽到一半,也是滿面怫然,待青虹說罷,更是猛然站起,將捏著腕珠的右手狠狠地拍在了邊上的小案上,腕珠受力驟緊,一下子崩斷了,圓潤的珠子在地上滾成一團,吱溜溜地打著轉。
可惜這時候早沒人顧得上它們了。
傅皇后怒氣衝衝地對著貼身婢女發洩道:“他傅從楦是什麼意思?他難道懷疑是本宮害了她鍾氏不成?!......不錯,這些年來,本宮眼睜睜地看著她鍾氏的兒子活蹦亂跳,晟兒卻日漸羸弱,本宮是氣,也是見不過她鍾氏一個接一個的生,可是僅僅如此,難道就至於讓本宮去出手害了鍾氏和她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麼?”
“他傅從楦究竟有沒有半點良心,竟然能說得出這等話!本宮當年也是受過那份苦的人,晟兒自出生後,受了這十多年的罪,本宮是看在眼裡痛在心頭,就是為晟兒積德,本宮也不會做這種事!本宮再下作,也是傅家的女兒,聽了傅家十來年的諄諄教誨,難道至於下作到去對付一個懷著孩子的女人!......他到底是本宮的兄長?呵!他可曾先把本宮當作妹妹來看待?......簡直是其心可誅!”
青虹一疊聲地勸著傅皇后消氣、息怒,鍾情愣愣地在小佛堂裡站了一會兒,呆呆地出去了。
傅皇后說這種話,不知他人信或不信,鍾情卻是至少信了個七七八八。
傅皇后與鍾情不同,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名門貴女,鎮國公府長房嫡出的四姑娘,聽聞就是成帝當年求娶佳人時,也是在鎮國公的書房外真心實意地請求了許久才得應的,不像鍾情自己,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件好看的玩物罷了。
皇后這樣的世家貴女,自有其身為世家貴女的品性,更何況皇后當年懷著二皇子允晟時受了奸人暗算,鬧得二皇子早產,纏綿病榻十年餘,鍾情在意識到自己的難產有問題的第一刻,其實就把傅皇后的嫌疑給排除了一大半的。
也是這時候,鍾情才慢慢地覺過味來。
自己死了。
是真的死了。
而且她的死,看樣子,還是被人害的,不明不白的死了......
鍾情想到產床上小兒子冰冷的屍體,小女兒生來的唇裂瑕疵,一陣又一陣的疼往心頭湧,讓她對這場被人設計的“意外亡故”有了更真實的認知。
鍾情想,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她都已經死了呀,塵歸塵,土歸土咯......
可我那對孩子,那對懷胎十月寄予厚望的龍鳳胎......哥哥直接胎死腹中,妹妹將帶著女兒家一生的殘疾,一輩子都遭人恥笑......
鍾情的淚滴滴答答,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鍾情想,這算他麼什麼事呢,自己在這深宮內院裡忍氣吞聲大半輩子,貼心細心賢惠持重,處處與人為善,竭力避免結仇,到頭來,就是為了淪落到這下場的麼?
鍾情神魂恍惚地從長信宮飄出來埋頭亂走,路過了生前與自己鬥了大半輩子氣的死對頭婉貴妃宮前,婉貴妃卸釵素容,白服提酒,在未央宮裡一邊自飲自酌,一邊冷笑連連:“沒想到,到最後,本宮還沒窮途末路呢,那賤人倒是走在本宮前頭了......本宮早就說了,咱們這陛下啊,是個頂頂薄情的,當年本宮就說了,倒是要瞧著那賤人靠著陛下,又能落得個什麼好下場,如今果然啊,果然......”
婉貴妃喝罷笑罷,一扔酒壺,趴在案几上,痴痴地笑了起來。
又哭又笑,邊哭邊笑。
鍾情自然知道,她笑,定是在笑鍾情的“好下場”,哭,卻絕對與鍾情沒有絲毫的干係了。
——謝家要敗了。自那位權傾朝野的謝尚書掛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