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待郇瑾收起最後一筆,允僖直接閃電般探出手,死死叩住郇瑾手裡的玉質筆桿,垂下來的眼眸裡,暗藏了無限的陰翳,驚怒交加地低喝道:“......表弟這是什麼意思?!”
——大莊歷朝歷代的皇帝,一向有在逢年過節時與重臣賜下御筆所書的“福”字作為恩賞、以示親近的傳統!
郇瑾此言此舉,容不得允僖不多想!
那一瞬間,郇瑾只覺得自己脖頸間汗毛立豎,他毫不懷疑,有那麼一瞬間,對面這個尚且不過六歲、日常裝傻充愣嘻嘻哈哈的四皇子,是對自己動了殺機的!
如果不是在最後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還是他的“表兄弟”、他母妃大哥的孩子的話。
原來也不是真的傻嘛......郇瑾眼睛微垂,唇角微勾,瞬息之後,近乎惶然地抬起頭來,嚇得鬆了手中的筆,結結巴巴道:“表,表哥......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麼?”
第53章 不同
允僖眸色沉沉, 深深地審視了郇瑾一番, 緩緩地鬆開了手。
玉質的筆桿倉促跌落, 滾到地上, “啪嗒”一聲, 碎出幾道裂縫來。
“表, 表哥?”郇瑾像是被嚇呆了, 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迷茫不解地看向允僖。
“為什麼就偏要好好地練‘福’字呢?”允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郇瑾的表情。
“唉?”郇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很奇怪地反問道, “......自然是要討個好兆頭啊?......在我們青州那邊,年節裡,是要自己親手寫福字來貼的, 洛陽這邊不是這個風俗麼?”
允僖沉默了片刻, 微微頷首,冷淡道:“洛陽也是這般......不過,我‘福’字寫的不好, 我二哥卻寫的很漂亮,我從來都是, 去他那裡討一個來, 更便宜不是麼?”
郇瑾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臉上天真可愛的笑容卻是仍嚴絲合縫地帶著正好, 開心地點了點頭, 一臉的豔羨地感慨道:“......表哥和二殿下的感情真好啊!”
允僖下意識地回憶起了允晟當時那自上而下看過來的、帶著森森寒意的冰冷眼神, 心內不由浮起一陣煩躁,含糊地應了一聲,便緊接著複道自己要去母妃那裡請安——卻是已經不想再在這裡待著了。
“表哥,”郇瑾從允僖身後追出來,一臉的羞澀期待,支支吾吾地問他,“......姑母問我,問我想不想入宮做你的伴讀......你看,我是?”
“啊?”允僖愣了一下,想起來母親日前似乎確實與自己說過這樁,不過他自己是無可無不可的,故而隨口道,“......你想來就來啊,如果不想入宮的話,也不必勉強自己的。”
郇瑾怔了怔,呆呆地站在那裡沉默了半晌,臉上的笑容早消失無蹤了,末了,很艱難地笑了一下,難掩失落道:“......那我還是聽姑母的吧。”
“嗯,”允僖心裡正煩著呢,也沒怎麼把郇瑾的話往心裡去,漫不經心道,“......這就對了,我也聽我母妃的意思,看她怎麼安排吧......”
“四殿下!”郇瑾突然站定,垂著頭,猛地不走了。
“怎麼了?”允僖愕然回頭,回望著日光之下,郇瑾隱藏在陰影裡,辨不出神色的臉,奇怪道,“......不是說了叫‘表哥’的麼?怎麼突然這麼生分了?”
“表哥,”郇瑾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笑了起來,輕言細語道,“姑母為表哥選伴讀,既問了我與表哥的意見,自然是聽我們的想法的意思......我回聽姑母的,表哥也這般回,姑母大概,也不會再想我入宮了......既如此,那你我便就此別過吧,四殿下!”
郇瑾猛地一下撞開允僖的肩膀,倉促間連自己抄了一上午的《墨子》撒了一地都沒管,垂著頭通紅著眼睛直接走了。
“唉,不是?”允僖這才恍惚回過神來,震驚道,“......我這不是,這不是沒想到麼?我也沒說什麼嫌棄他的意思啊,一個個的,這脾氣都好大的啊!”
允僖鬱悶地蹲下身來,把郇瑾走前灑落一地的宣紙一張一張收了起來,收著收著,他的心頭突然就浮起幾絲淡淡的悔意......
允僖想,我自己心裡再是煩,也不該拿人家出氣的,瑾哥兒自小身體不好,敏感多思,剛才那話,也確實說的不應該了......允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頭疼地想,一個沒完,又來一個,還不知道要怎麼哄呢,真是上輩子欠他們的!
郇瑾一路疾行,等走到郇如面前時,已經神態平靜,步履平和,看不出絲毫的異樣了,郇如正窩在一個角落裡看《東遊記》,正在興頭上,見郇瑾過來了,不免嫌棄地瞧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怎麼這麼快啊”但說歸說,還是收了書站了起來,詢問郇瑾道:“與四殿下聊完了?我們去與鍾妃娘娘請辭出宮?”
郇瑾抿著嘴沒吭聲,只沉沉地點了點頭。
郇如便帶著他過去與鍾情告了出宮事宜,姐弟倆由抱琴親自送了出來,待送到中門前,就要出後宮的範疇了,郇如便笑著與抱琴告辭:“抱琴姑姑快別送了,娘娘身邊離不得人,都到這邊了,我們識得路,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朱門了,前面就有家裡的馬車來接,姑姑辛苦,還是快回去吧。”
抱琴畢竟是個宮女,要出中門,還得先尋了管事的太監押了令牌過去,麻煩得緊,且郇如自來穩重大方,處事得宜,短短几日,已經叫永壽宮上下滿心歎服,交口稱讚,抱琴想了想,也就是小走一段一眼可以看到頭的路,以郇家姐弟的穩妥性情,當是出不了什麼事的,也就福了福身,原地站著沒動,打算目送姐弟二人出朱門。
一作別了抱琴,一眼望去,前後又空曠無人,郇如端了大半天的微笑也略微鬆散了些,瞟了自家弟弟一眼,奇怪道:“不對啊,你往日話雖不多,但也沒今個兒這般徹底鋸了嘴吧?......不是與四殿下吵架了吧?”
“我縱是與四殿下起了爭執,”郇瑾淡淡道,“......那也不叫‘吵架’......不過是適當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幫助彼此之間更進一步地瞭解對方罷了。”
郇如本是隨口一問,聽到這裡,卻是眉頭大皺,當即停下了步子,嚴肅地呵斥郇瑾道:“你可不要把你對旁人的那一套‘放風箏’的手段用到自家兄弟身上!”
“這怎麼能算用手段呢?”郇瑾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把人家當兄弟,人家就把我們當兄弟了麼?......阿姊,我不過是,尋求一個相對平等的位置罷了!”
“姑母和表弟都是很好的人,”郇如滿眼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