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來了!”允僖一抬頭, 果然見成帝走了出來, 正微微側目, 打量著永壽宮主殿外的廊簷下襬放的幾盆名貴且嬌弱的蘭花, 看了片刻, 突然皺了皺眉,不悅地對宮人吩咐道:“鍾妃如今有孕在身, 這些什麼花啊草啊的, 不論哪裡來的,全都一徑給朕撤下去吧。”
允僖囧了囧,心道我母妃懷孕又與這蘭花礙著什麼了, 父皇也是大驚小怪, 武宗皇帝聽到,卻是當即在心底厲聲地反駁他:“你父皇是對的,你給我上點心, 婦人懷孕之時,最是容易被人動手腳, 一個弄不好, 那可是一屍兩命的事情!”
允僖心下一凝,瞬息後又即刻升騰起一陣一陣的惱怒, 正想斥責武念慈“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就不能說點好的”, 一個分神沒注意, 卻是撞到了一個正從裡面出來的宮嬪身上,允僖趕忙收斂心神,仰起臉向眼前這位永和宮的沈婕妤娘娘致歉:“沈母妃,您沒事吧?”
沈婕妤卻似乎是略略有些出神的模樣,待聽得允僖開口,這才恍然地醒過神來,掩飾著什麼一般倉促地低下頭笑了笑,敷衍道:“嬪妾無妨,殿下還好吧?”
只是臉上那笑容,怎麼看怎麼的勉強。
這回都不用武宗皇帝提醒,允僖自己便約莫看出來了——這位永和宮沈婕妤的神色,可是不大對啊!
允僖皺眉不解間,熟悉的眩暈感突然襲來,還不待他暴躁發火,便聽得武念慈壓低了聲音,靠到那位永和宮的沈婕妤身旁,緩緩道:“......那蘭花,不大對吧?”
沈婕妤驚惶地攥緊了自己手中的帕子。
“那蘭花,”武念慈緩緩抬眸,眼角里暗藏了無限的陰翳,一字一頓寒聲道,“......可是你送來這永壽宮的吧?!......你可想好了,如今一句話都不說是舒服了,待到日後查出什麼問題來的時候,還有人會再信你一面之詞的辯解麼?真到了那時候......你猜,我父皇是會殺了你,還是會殺了你?!”
上一世並沒有沈氏給永壽宮送春蘭的事情,武宗皇帝心知,自己這一舉動是非常冒險的,他甚至連這春蘭與永和宮那沈氏有沒有干係都不知道,而上一世母妃的死,查到最後,也確實是這沈氏無多大幹系的......但他如今全靠著這一腔孤勇,以及自己在戰場上數百次出生入死的瀕危之際練就的第六感,便毫不猶豫地開口,詐了這麼一下!
——太多次經不得絲毫猶豫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以命相搏的場面,練就了武宗皇帝“但凡只要有一成能成功的機會,便敢面不改色地大膽下注”的殺伐果決之氣,或者換句話說,他就是個十成十的賭徒心理。
不過幸運的是,每一次,他都是賭對的那個!
這一回也不例外。
允僖幾乎傻了一般,就眼睜睜地看著沈婕妤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然後猛地一轉身,毫不猶豫地揚聲叫住了成帝:“陛下且慢!......這春蘭,這春蘭不大對勁!”
此言一出,永壽宮內還未走完的宮嬪們盡皆愣住了。
成帝更是臉色大變,立刻寒聲接道:“怎麼不對?哪裡不對?!”
沈婕妤迎著成帝陰沉的視線,驚惶地攢了攢手裡的帕子,然後下意識地回頭瞟了允僖一眼,迎著允僖傻乎乎的呆滯目光,卻像是獲得了莫大的勇氣一般,衝成帝福了福身子,然後鼓足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走到永壽宮廊下尚未來得及被宮人搬下去的春蘭面前,發狠地舉起了其中一株頗為名貴的,允僖約莫記得,似乎是叫“金釵石斛”的蘭花,然後往地上狠狠地一砸!
盆瓷分濺,灰土橫飛,沈婕妤毫不在意地跪在地上,悉心地抹開了那株金釵石斛的根莖。
——那被沈婕妤握在手中的根莖之處,卻是泛著淺淺的灰白色!
沈婕妤暗道一聲果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了緩語調,整理了一番言辭,思路清晰地告訴成帝:“金釵石斛是一種很嬌氣的蘭花,它對生長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光、溫、水溼、養分缺一不可......滿宮上下,只有嬪妾宮裡養著活的金釵石斛,而這一盆,也是嬪妾親自從永和宮的老株上分出來的一株......嬪妾分根之時,再三小心,非常確定,嬪妾當初分出來的那一株,是沒有傷到根的!”
“......陛下有所不知,金釵石斛的生長良好與否,與其根的長短、粗細及多少緊密相關,而金釵石斛的成活根在一年中有兩次明顯的生長旺盛期,第一次是在三到五月,也就是當下,第二次則在九到十月......根生長旺盛之時,植株亦然會迅速抽枝拔條,根部會顯出相當明顯的嫩綠色或者淡綠色才對!”
沈婕妤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在場聽懂的卻沒有幾個,剛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的孝純皇太后聽了,更是頭痛地撫了撫額頭,無語道:“只是根沒有長好,興許是永壽宮的氣候不合適呢,鍾妃也不是多會養蘭的人,沈婕妤也別太小題大做了吧......”
“太后娘娘還不明白麼?!”沈婕妤猛地抬起頭,驚怒交加道,“這金釵石斛被人動過,長得卻依然鬱鬱蔥蔥,只是與本宮那裡同期分出來的那一批相較,長勢要遲緩些而已!......而金釵石斛被傷到的根莖,只要在六月份的雨季裡吸收了充足的水分便能重新恢復活力,由灰白色變為嫩白色再到嫩綠色......也就是說,再過兩三個月,便是把花砸了刨出根來,也什麼差別都看不出來了!......動手的人不僅不會是幾乎不懂養蘭的鐘妃娘娘,而且還是個非常清楚蘭花,至少是非常清楚這罕見又稀有的金釵石斛的生長習性之人!”
這樣的人,怕是滿永壽宮上下,也找不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來!
不然鍾妃當初失手打碎了那株素冠荷鼎之後,也不至於再叫人巴巴地抱到永和宮來請自己照看!
這才是讓沈婕妤感到最毛骨悚然的一點所在:有這樣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動了永壽宮裡自己送過來的蘭花,又再小心翼翼地掩蓋到近乎天衣無縫的地步......他們是想做什麼?!可無論他們是想做什麼,都不可能是在打著什麼好主意的吧!
而親手送出這盆蘭花的自己......沈婕妤全身發冷地跪在地上,一陣又一陣地打著寒顫,只覺得後怕不已。
——四殿下說的是對的,鍾妃娘娘如今懷著龍嗣,到了真出事的時候,自己便是渾身長嘴,也是說不清楚了!
沈婕妤跪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初初撞破了一樁後宮陰私,全身上下一陣又一陣地發抖,腿軟地幾乎要跪都跪不住了。
成帝閉了閉眼,臉上的神色一時間可怕得宛如從地獄裡爬出的羅剎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