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推著程瀾剛一進屋,就聽到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傳來。她聞聲秀眉一皺,低頭望見程瀾也是一臉焦急的神色,遂轉身跑出了屋。
循著聲音的方向,佳人轉進一間不大的屋,卻見屋內一個火爐前,秦伯正手忙腳亂的取了毛巾顫顫巍巍地想要端下一個正在溢水的砂鍋。佳人見狀想也沒想就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拿過秦伯手中的毛巾,快手快腳的墊著把那個正“咕嘟咕嘟”叫的鍋端到了一旁滿是筍丁的案板上。
“唉,這怎麼使得。少n" />n" />你快放下,仔細燙到。”秦伯被奪了毛巾站在一邊乾著急的叫著,繼而又感嘆:“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本想趁著煮粥的空隙切點筍子,卻沒想到……哎……”
“秦伯,您別這麼說,誰還沒個大意的時候。”佳人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個葫蘆瓢以及一個炒鍋,歸到案上,抬頭不以為意說道。看來剛剛的聲響就是這些東西在秦伯手忙腳亂之際碰到地上的。
佳人正要轉身,卻只覺手腕一緊,有微涼的溫度傳來。停住了動作低頭看時,卻是程瀾已經自己推了輪椅一路尋來,此刻正抓著自己的胳膊腕兒不放。佳人正覺詫異,卻突然瞅見自己左手小指上一道細細的紅線正往外滲著細小的血珠。哦,應該是剛剛放鍋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一旁的菜刀上了,只是不怎麼疼她也沒注意到。她想了一下,兀自點了點頭。
佳人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和程瀾說沒事,卻感覺自己被他緊握的手傳來溫熱溼潤的觸感,那一刻程瀾的唇已吻上了她如蔥的指尖。手指尖的傷口被細細吸吮,是綿密的微癢夾雜著細碎的疼,是溫潤的唇和著灼熱的氣息。一瞬間,繁複的觸感沿著手臂傳來,倏然落在心底是暖陽初照、月華初露,含著溫與涼,終是沁入心脾的柔軟,撩撥著絲絲萌動的情意。佳人定定的望著那人腦後烏黑的髮絲、身上幽藍的長衫——如此真實卻恍若夢境——連思維都暫時停止了工作。
她不知道,在程瀾的眼中那一抹血紅是那麼刺眼的存在,在看到的一瞬,讓他忘記了矜持、顧不得心防,心中驀然劃過的疼是那樣清晰,於是覆上唇,輕含住她小巧的指尖,絲絲血的腥甜在唇舌間蔓延。願替她吻去傷痛,願把她含在嘴裡,替她擋去所有傷害……
抬首間,程瀾眼神清亮柔波暗送,佳人面若桃花帶著三分羞七分嬌。四目相對,盈盈一望便是那古詞中說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直看得一旁年逾半百的秦中都有些不好意思。
之後,三人一起動手張羅著把飯菜擺上了桌,秦伯特意煮的冰糖茉莉粳米粥,雖然溢掉了一些,但味道確是清甜軟糯,不但吃在嘴裡甘醇芬芳,據說還有疏肝理氣、滋y" />降火的功效,在這個溼熱的季節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佳人一口一口的捧著碗吃個不停,耳朵聽著秦伯的介紹,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倫敦時下午茶喝過女友用玫瑰冰糖衝成的飲料,說是能養顏美容。原來花兒不僅能窨茶也是能吃能喝的,不但味道好還對身體有好處,真是不錯。
對了!花兒,那些花兒也能單獨喝啊!佳人突然怔住,兩眼放光的盯著碗裡的茉莉花瓣,覺得那一瓣瓣沾著米粒的白花瓣都化作了閃閃發光的金幣。也許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現在上海灘的摩登小姐都喜歡喝咖啡,若是能讓那些花兒也流行起來,說不定會有許多小姐太太喜歡呢。佳人心中暗自思量,喜上眉梢,不禁又添了一碗粥,直看得程瀾目瞪口呆,想不到看起來苗條的佳人居然這麼能吃。
吃罷飯,兩人回到程瀾的屋裡。佳人和程瀾在書桌兩側相對而坐,佳人從自己拎回來的報紙裡取出一疊看的如痴如醉。程瀾則慢悠悠的磨著墨,手底是臨了一半的趙孟俯的《洛神賦》。
“當、當、當……”,櫃上的座鐘敲響了九下。佳人揉揉眼睛,站起身來活動筋骨,看著一絲不苟的端坐桌前的程瀾,心裡冒出一個主意。隨即繞過書桌,走到程瀾身旁說道:“瀾,你教我寫字怎麼樣?”
程瀾抬眼瞧了佳人一眼,收掉上面一張寫滿字的宣紙,點了點頭。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寫道:“你想學什麼字?”
佳人一看,偏頭想了一下,說“飛、灰、家。”程淵聞言會心一笑點了點頭,這三個字向來是書法裡最難寫好的字,她倒是會挑。
佳人見自己第一步計謀得逞,麻利的扯了張紙在程瀾身側站定,那筆沾了墨,擺好了架勢。
程瀾在自己的紙寫一筆,她就跟著寫一筆。橙色的燈光下,素手懸腕,墨色暈染,瑩白的宣紙上一個中規中矩的“飛”漸漸書就。程瀾端詳的一眼,輕搖了頭,點著彎鉤處,示意佳人重寫。佳人乖巧的執筆再書。程瀾看了卻還是搖了搖頭,親自示範了一遍。佳人點了點頭,繼續寫。程瀾看了半著話。程瀾的眼神漸漸也有些迷離,不再盯著宣紙,而是溜到身側女子的身上。優美的臉龐,領口下白皙的頸子,水鑽盤花的旗袍包裹出纖瘦玲瓏的身段,隱約傳來的香水是玉蘭花的幽香,程瀾面色未改,卻不自覺的喉結微動,心底生出了一抹異樣的情愫,燒得他耳g" />微燙,心思早已不在那些新奇可愛的外國字上了……
佳人用眼角餘光偷溜了程瀾一眼,心中一笑,兩手一筆的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i love you!”這是她第一次用水墨寫出這句話,是情不自禁卻也是真心實意。圓潤的字型躍然紙上——那飛揚靈動的異國文字襯著“薄似蟬翼白似雪,抖似細綢不聞聲。”的堅潔宣紙——直白與委婉間瀰漫著來自異域的摩登浪漫卻也裹挾著透自骨髓的柔情萬種。
□□添香夜讀書,朱顏素手剪燈燭。程瀾覺得自己有些醉了,醉在這似夢非夢、似幻非幻的情境中,醉在身側佳人的朦朧笑意裡。卻在下一刻,被一陣推門聲喚回了神思。佳人也是一頓,站直了身子,向門口望去。
進屋的人一條白色輕絹睡裙直垂到腳踝,波浪的長髮披散至腰際,明顯不是佳人以為的秦伯。那女子合上門轉過身,佳人才看清楚她那張與程瀾有四分相像的洗去妝容的素顏。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佳人幾夢話呢,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牽住了,回頭,卻見自己的袖子正被佳人拽住了一小片,攥在手裡。原來沒睡著啊,他見狀不禁想笑。
佳人卻依舊閉著眼,夢囈般的輕聲道:“瀾——這床真大……一個人睡……浪費了。”
幽暗的房間裡,女子的聲音染著絲絲纏綿的味道,聽得程瀾心念一動,卻在閉目間想起沁然的話——“她那麼擅長做戲!誰又能保證她不是在和哥你演一場戲呢?!”,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輕撫上她的手,見她鬆了衣袖,便像是對剛剛的話恍若未聞般,轉動輪椅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門又一次被輕輕關上,屋內一片寂靜。沈佳人緩緩地睜開眼,神色複雜的靜靜望著那門——那扇門闔的那麼緊,就好像從未被推開過,也許一切真的都只是春夢一場,一夜夢醒了無痕……
程瀾回到自己屋裡,慢慢的探著身子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紙,一張張撫平,從抽屜中拿出漿糊,開始在燈下細細的拼貼,雖然沁然不肯說那上面的洋文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寫的呢,就是罵他的話,他也不會介意,他要把它好好收著。就像沁然說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利用完你,她就會頭也不回的消失。”也許,到那時他能留下的就只有這些她親筆寫下墨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