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丟臉。
喝上幾杯,身體上的毛孔就被開啟,梅仁瑜眯著眼睛,品味著在身體裡遊走的些許酣暢感。她的五分熟神戶牛肉已經上了桌,配上大廚調理的黑椒醬汁,正散發著誘人食慾的香氣。
梅仁瑜忽然覺得相親物件不來也挺好,她坐在這兒有美食吃,有美酒喝。還有被時間美化過的回憶能細細品味。還沒有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需要精心應付、小心對待。
『梅仁瑜,我喜歡你。你呢?你對我怎麼想?』
曾經有個少年人這麼問她。被問的那個她卻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麼多年後還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個聲音,彷彿那個身體很燙的男孩子還擁抱著她,在她耳邊絮語。
我也喜歡你。梅仁瑜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是的,我也喜歡你呀。海川。只是現在的我沒法像六年前的我那樣只是像喜歡弟弟那樣喜歡你。而六年前的我對你說的是我只會用喜歡弟弟的方式喜歡你。
哈!這可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回想起來全是諷刺。……不過更諷刺的是自己明明都認定這些過去、這些回憶是阻礙自己更好地生活下去的瘤子了,每次都很堅定地朝著這些瘤子揮刀亂斬,想著絕不再回頭看那些過去,這次必定能忘記海川、根除病根。哪知回過神來瘤子還在原來的地方,記憶裡的大男孩兒還在原地自顧自地說著話,自己依舊是病得不輕。
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以後自己再念念不忘海川自己就是小狗!梅仁瑜咬牙賭咒,她還就不信自己忘不掉和自己一點兒也不般配的海川了。
說起來也怪這個相親物件。她答應相親就是磨刀霍霍準備繼續向瘤揮刀,哪知相親物件這麼放她鴿子,導致她沉溺回憶,病得更嚴重了。真是氣人。
就著鮮嫩美味的神戶牛肉,一個人喝完了一整瓶紅酒的梅仁瑜一看手錶,這才發覺自己又坐了一個多小時。其間小春來過好幾次電話,說是相親物件不是故意遲到,實在是路上遇到的意外。聽小春的聲音梅仁瑜就知道閨蜜比自己還急,她已經無所謂相親的人來不來了,也就柔聲安撫小春這個孕婦,告訴她自己打算吃飽喝足再走。要是對方趕在自己離開前來了,那就見上一面。要是對方始終脫不開身,那也只是兩人緣分不夠,就此作罷和小春沒有關係。
被夏宇帶回老家向家中父母報告好訊息的小春在手機那頭連聲嘆息,最後只唏噓道:“唉……確實。見不到就是緣分不夠吧。緣分強求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梅仁瑜買完單從位子上起身,頓時酒勁兒上頭一陣暈眩。這些年她遠離酒桌文化,跟著傅恆改牛飲為淺嘗。今晚她喝了整整一瓶紅酒,腳下的高跟鞋也跟著一下子變成了軟棉花。
踉蹌兩步,扶著餐桌的梅仁瑜差點跌倒。她看著自己的雙腳,有些鬱悶地想自己的腳好好的,怎麼活像踩上了高蹺走也走不了?
鑽牛角尖的倔脾氣一上來,梅仁瑜鬆了扶著餐桌的手又要往前走。她第一步走穩了,還沒來得及高興第二步就已經打了滑。
“——!”
想象著自己鼻子如流星一般撞上地板、自己在地上翻滾爬起的美麗畫面,覺得自己已經沒臉可丟的梅仁瑜下意識地閉了眼。她就等著鼻樑上狠狠一痛,然後自己可以從這荒誕得像夢一樣的感覺中逃離出來了。
“小心!!”
依稀間,梅仁瑜似乎聽見有人喊了這麼一句。她遲遲沒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倒是感覺呼吸滯了一滯,接著緩慢地發現自己好像落入了什麼溫暖得令人窒息的柔軟之中。
掀開朦朧的眼簾,梅仁瑜看見了白襯衫、黑領帶,嗅到了輕微的汗水味與些微的薄荷柑橘香。她恍惚地意識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男人,差點在餐廳裡摔了個四腳朝天的自己被一個男人在千鈞一髮之時給抱住了。她順著男人漂亮的頸項線條往上看,發覺男人有著弧度優美的下巴,十分合自己口味的唇形,還有著高挺的鼻樑和白皙的肌膚。
如果這人是自己的相親物件就好了。
腦內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梅仁瑜特別地想笑。因為世界上哪裡來的這麼湊巧的事情呢?又不是在演愛情喜劇片。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梅仁瑜仰著下巴,就等著窗戶砸碎自己腦內一切美好的幻想。她一雙眯細的醉眼終是望向了男人的雙眼,然後她對上了一雙澄澈的眸子。那雙乾淨的眸子裡充斥著擔心關心、些微的尷尬和沒有把握,以及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懷念與深情……這是一雙她多麼熟悉的眼睛啊。
“海川……?”
梅仁瑜感覺自己在做夢,她調動起所有被酒精麻痺的腦細胞,試圖分辨現實和夢境的區別。頭暈腦脹又提醒著梅仁瑜這不是做夢,這是現實。而她在現實中會看錯了人,會看到了幻境,那是因為她喝了太多的酒。
唉,酒精誤人啊。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謝謝你。”
梅仁瑜低頭訕笑一下,不敢再去看面前的人。她想和麵前的男人保持距離,剛往後退上小半步,就被人鉗制住的腰桿,整個人像是要被折斷揉碎那樣被重新塞進面前那人的懷裡。
“什麼認錯人了?你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認錯人了?梅仁瑜你有沒有良心?”
海川也快被梅仁瑜氣死了。他之前憋在肚子裡醞釀了六年的道歉和情話全部都發酵成了委屈,這會兒整個人都酸脹的瀕臨爆炸。什麼帥氣的再會,什麼紳士的做派,什麼讓梅仁瑜刮目相看的成熟全部都變成了做過卻沒記住的功課,考場上毫無用武之地。
海川感覺自己在梅仁瑜面前,永遠都是那個自詡成熟卻還沒長大的小屁孩兒。這讓他既生氣又無奈,同時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歸屬感。
——他是屬於梅仁瑜的。只有在梅仁瑜身邊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這六年對海川而言實在是太漫長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走進了一個永遠走不出也看不見盡頭的迷宮。他在迷宮裡摸爬滾打看著日升月落,起初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軌道上而唾棄自己的隨波逐流。後來他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隨波逐流,自己只是回到了自己最熟稔、最有歸屬感、最能體會到“活著”是怎麼一回事的人生之中。自己是被自己最喜歡的事物自然而言地拉進了有它存在的生活軌跡裡,自己終於能挺起胸膛說一句:海川喜歡游泳。
重新進入水中的他這次不是隨波逐流,也不是為了代替海洋、為了證明自己比海洋更加優秀而遊。這次他海川是為自己而遊,是因為自己喜歡才遊。
兩千多個日子,五萬兩千多個小時,游泳佔了海川生命的一半,另一半海川則給了不置一詞便一個人遠走天涯的梅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