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妥貼穩當,誰又嫌這名和利燙手呢?當得知那位行商的真實身份時,他心裡浮起過遲疑。可後來的事實告訴他,這份銀子他不掙自然有別人會去掙!
方縣令雙手負背,仰望沒有一絲雲彩的湛亮天空。良久才復嘆一聲,“如今四月已經過半,再等兩日看吧。……若是再沒什麼動靜,你就做主另外聯絡些背景乾淨家底殷實的買家,價錢壓低一些也是合宜的。”
仔細斟酌一番又細細囑咐道:“顧秀才那裡你要注意說辭,千萬莫傷了他的顏面。鹽場有他一份,斷沒有把他放在一邊的道理,只是分賺多賺少罷了!”
思索了半會兒,又道:“鬼神之術神秘莫測,他一個將將及冠之人錯上幾回,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這些鹽只是早賣和晚賣的問題。我看過他的文章,詞藻清麗言之有據,今年大比之時定會榜上有名。”
馬典史微微鬆了口氣,忙不迭地的拱手答應。
說實話剛才他隱隱有些擔心,就怕這位縣太爺和顧衡一樣書生意氣,擰著性子竟跟著銀子過不去。銀錠上面也沒有刻名字,誰知道它的真正的來路?
要是早曉得那位南陝來的行商手面那樣大,竟一口氣可以吃下千石的細鹽,這些日子他何必急得滿嘴燎泡,做夢都害怕鹽倉爆滿到最後連一兩鹽都賣不出去?
細細回稟完公事私事後,馬典史不敢再打擾方縣令的休息,躬身退出後院。剛剛一抬頭就見遠處有人緊盯著這邊,正是幾日未見的汪世德。對方一臉的意味莫名,還夾雜有一絲說不出口的恨意。
馬典史頓時覺得剛才的心浮氣躁煙消雲散。
整了整衣服向前施禮道:“主簿怎麼有空在外面閒站著,今日難道沒有公事忙嗎?哎,你說方縣令對咱們倆如此器重,可說是事事言聽計從。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這份知遇之恩!”
汪主簿一愣,沒想到這個只知緝拿強盜宵小的武人,如今竟學會當面說這種央酸話。
今早他一直在公房裡待著,偷眼望見馬典史進了後院,在書房裡和縣令大人整整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才出來。在往時,這份和縣令密談的殊榮是自己才獨有的,如今卻不知不覺的換了人。
汪主簿的心頭浮起悲涼。
舉報上官的名聲象座大山一樣,時時壓在他的後背。原本以為只要他勤勞肯幹,新任縣令總會對他刮目相看。但讓人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手中的權力就如更漏中的沙石一般,正一點一點的被蝕空。
想起那座鹽場,汪主簿心頭更加滴血,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今那裡守得跟鐵桶一般,更是半點訊息也打聽不到。他每日裡只能面對那些繁雜枯燥的文字數字,和普通的書吏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
果然是一朝君來一朝臣,這些當官的就像青樓裡的嫖~客一般又當又立,一個比一個更加薄倖無情。他長嘆一聲,忽然間就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馬典史抖起精神,正準備面對一番唇槍舌戰。沒想到汪主簿長嘆一聲轉身就走,留他一臉的莫名其妙愣在當場。不過他眼尖地看見,汪主簿的後腦勺已經花白了一大片,佝僂著身子再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
馬典史兀自站了一會兒,才想起剛才在方縣令的面前拍著胸脯攬下了賣鹽的活計,這時冷靜下來後才覺得頭疼。
庫房裡存的細鹽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幾千上萬石。若是把風聲放出去,只怕沒有幾個人會吃下這麼多的貨。若是那位南陝的行商能夠再回來一趟就好了,只是天底下哪裡有這般好事。
還有顧衡那裡怎麼交代?
那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兒,若是真的惹急了翻臉,只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馬典史知道,有些讀書人未必能幫你成事,但若是起心壞一鍋湯,那是一辦一個準。
馬典史雖然修習了近二十年的武藝,但站在那個文弱書生面前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氣弱。打一個粗俗的比方,顧衡就是一塊實心的硬石頭疙瘩。而自己面上看起來風風光光,實際卻是一團再虛不過的棉花團。
馬典史邊走邊尋思接下來的路子,覺得這件事要趕快進行。
只要那些賣鹽的商人價錢給得合適,鹽場裡的細鹽賣給誰不是賣。先前那位南陝的行商過來時,顧秀才也沒立時同意,結果在酒樓裡見過面之後立刻答應得極爽快,想來也不是個不知變通的人物。
這樣一想後馬典史心裡又篤定了幾分,將將走過一個玉壺春門洞的拐角十幾步遠,幾粒豆大的雨點子啪地打落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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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才是聯盟最好的凝結劑,男主深諳這一點……
第五十一章 旱澇
萊州縣衙裡的方縣令皺著眉頭站在廊下, 心頭憂懼不已。今年的春月簡直是多災多難, 先前一連晴旱許久, 農人們好容易盼來春雨,卻是一下起來就沒有個停歇。
此時不過是下午酉時, 天色已經如同潑墨一般,隔個十步遠便看不見人影。風呼嘯著從高空掠過,偶爾有看不見的雷團在雲層中翻滾,扯過一道道讓人心悸不已的閃電。
這場春雨來得又急又密, 初初來時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把萊州城裡裡外外澆了個透。還沒等地裡的佃農們歡天喜地,天邊烏雲翻滾暴雨連連,緊靠城邊的兩條小河陡長三尺。
此時大風夾雜著大浪撲天蓋地, 浩浩蕩蕩的向東匯入海中,地勢稍低些的民宅和田地盡皆被淹沒。雨點噼裡啪啦的砸在屋頂上,天邊的悶雷使得槅窗嗡嗡作響,小指粗細的雨水從屋簷傾瀉而下。
這座三進的宅子修建多年,大概從未遇到過這樣大的雨勢,屋子裡面不免有幾處漏雨的地方。下人們無法,只得先拿了幾隻木桶木盆勉強接著。
木桶裡的雨水時時滴答作響,方縣令看過縣誌, 知道萊州城周圍十六個鄉鎮多是依山而建, 除了預防山體滑坡之外倒是不懼水澇之災。凡是報上來的災情, 都安排了妥當的人過去協助。但看老天爺這幅陣勢, 只有等大雨停了才能核查有多少損失。
外頭鋪天蓋地的暴雨如練, 襯得屋子裡光線黑暗。
方縣令看了一會兒公文後覺得無趣,不知是心頭擔著事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覺得靜不下心。索性起身把侍候的僕役都遠遠地打發出去,自己掌著燈細細檢視著桌上的中土地輿圖。
因為上游河沙氾濫,黃河的河床抬得很高,每年汛期時節河水都會暴漲。一個不慎,方圓百里都會成為澤國。有鑑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