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我見過有人為了愛人去死的，卻沒見過為了愛人生不如死的。”玄承燁一邊搖頭一邊擠兌翎。

“什麼叫生不如死？”翎沒好氣挑了玄承燁一眼。

“嘖嘖，你現在廢人一個嘛，有沒有覺得萬事不順？”玄承燁肆無忌憚，專挑翎的痛腳。

翎翻了個白眼給他，悠悠然說道：“沒有，我覺得挺好，寄人籬下的菟絲子米蟲，這等生活一般人可享受不到。”

“等你養成個大胖子，你就不覺得享受了。”玄承燁繼續落井下石。

“我說，玄承燁，你有什麼怨言就說，有什麼要求就提，拐彎抹角的，你累不累？”翎終於開口揭穿真相。無論如何，她也不喜歡別人把她當成個廢人，在上一世，她沒有什麼所謂內力，不也活得很好？

“我能有什麼要求？”玄承燁昂起頭，一臉口不對心。

翎無奈搖了搖頭，這個傢伙恐怕是這場戰爭中最無辜的人了，平白的被扣在別人國家，還用來要挾不得出兵。

磬玄為了他，大隊兵馬集結在國境邊上，卻也愣是一步也沒踏出來。

“那你有什麼怨言，說吧。”翎倒是慷慨大方，一副隨你埋怨的樣子。

“我是怨你，怨你當初根本沒把我的話當回事，我當初告訴你什麼？我雖然帶不動磬玄的主力兵馬，但我手下也有人，能幫上忙。結果呢，你根本就沒聽見！”玄承燁憤憤道。

“我聽見了，但我不能用你的人。你是堂堂一國王爺，身邊的人都抽走了，你在弒天押著，我那個時候無法保證你安全。”翎耐著性子解釋道。

玄承燁對這個解釋倒還滿意，也不再追究這個問題，反正仗已經打完了，追究起來也沒多大意義。

“涅天呢？”

“一會兒就到。”翎隨口答道，她如今隨算是出宮來見玄承燁，涅天……估計再不出一炷香就會來接她。如今戰爭剛剛結束，形勢還未算安穩，還是小心點的好。

“對了，過幾天我便要走了。”

“回磬玄？”

“哪敢回去？”玄承燁反問道：“我私自跑到弒天來，還被人扣住做了人質，使得磬玄不敢發兵。我這個時候跑回去，就算是不被剮層皮，廷杖恐怕都少不了。我出去玩幾年，等過幾年什麼事都消了，我再回去。”

翎微微一笑，“你不等參加完我大婚再走？”

“不參加。”玄承燁拒絕的乾乾脆脆，“新郎又不是我，多沒意思。”

“那……祝你一路順風，有空回來，這裡暫時算你落腳處。”

玄承燁撇了撇嘴，“沒情意。”

“那你要多少情意？”

“你也不問我去哪？”

“遊山玩水唄，做個閒散王爺，遊盡天下百川，不一直是你的夢想麼？”翎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玄承燁剛要開口，卻聽見外面天空突然傳來微弱的轟鳴，回頭，天空一片湛藍，連塊雲彩都沒有。

翎的臉色瞬間變了，從剛才起，她面對玄承燁，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心中隱隱跳動著不安，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然而，當她聽到天空中傳來不知名的聲音，那種不安，越加劇烈。

那是一種令她感覺到恐懼與心悸的感覺，但是，這一切感覺，沒有絲毫由來。

“你怎麼了？”玄承燁都察覺到了翎臉色不對，忙開口道：“可能是快要下雨了，雨前有些悶。”

不，不是悶，而是壓抑，是心痛，也是恐慌。

翎突然不知為何，拔腿便跑向院中，仰頭看著湛藍藍的天空。

“我想上屋頂，越高越好。”

玄承燁點頭，一把扶著翎，飛身上了一處三層小樓的屋頂，站立其上，遠處地平線盡收眼底。

天空中什麼也沒有，但是翎仍舊怔怔望著正南方向，那裡，是令她不安的原因，雖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翎……”涅天到來，飛身上了屋頂，略有些緊張看著她，又看了看正南方的天空。

“涅天，你也感覺到了？那邊有什麼？”翎一手指著南方，一手抓緊了涅天的衣袖。

“不清楚，興許那邊雷雨較重，翎，跟我回去。”涅天匆匆說完，摟著翎飛身下了屋頂，甚至沒來及跟玄承燁打招呼。

翎沒有反抗，她雖然知道，涅天有事瞞著她，她仍舊聽從他的決定。

身後的轟鳴聲越演越烈，雖然聽似在非常遙遠的地方，但仍舊震人心魄。

“涅天，究竟是什麼，你告訴我。”

“不知道……”涅天帶著翎一路飛奔回宮，就想將翎關在屋內。

“涅天……”翎一把拽住涅天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是，我想知道。”

話音落，未及涅天反應，突然，從南方天空中，響起一聲震天般的龍吟。

對，是龍吟。這世上本沒有龍，但是，聽那尖亮渾厚的叫聲，所有的人都會下意識分辨，那是龍吟。

翎慢慢撥開涅天的手，幾步出門，卻在抬眼之後，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南方上空，騰然而起的青龍，呼嘯上升，饒是距離甚遠，卻清晰看見，清晰可聽那清亮的吟嘯。

她沒見過龍，她對神話故事不感興趣，唯一的一次見到，便是在涅天族廟中，那副畫像之上。

四神……獵神者……青龍……

青偃……

翎緊緊攥著涅天的手臂，直到感覺指甲生生作痛，才猛地回過神來，看看涅天的手臂，她沒有傷著他。

“涅天，那是什麼？”

縱然心中猜測，但是那種恐慌，讓她不敢相信，她希望涅天能告訴她，她的猜測，全都是無稽之談。

“青龍……祭天了……”涅天也有些失神望著天空，那傳說，他從兒時就知道，但幾百年來，從未有人見過。

青龍久久盤旋於南方上空，緩緩舞動，龍吟陣陣，乍聽上去，彷彿是哀嚎，彷彿又是留戀。

翎突然覺得全身無力，向後倒下，涅天扶住了她。

為什麼？青龍祭天？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人能夠回答她……

據說青偃他們已經大獲全勝，已經在回返的途中，難道，途中發生了意外？

“翎，那裡應該是離殤，青龍，如果是被迫祭天，直衝入九天遍不在了。但是，它如今盤旋於上空久久不去，它是自祭。”

離殤……自祭……

青偃！為什麼？

翎的心中頓時翻滾異常，眼淚順著臉頰瞬間汩汩滑落。

她心中無數疑問沒有人能回答她。

為什麼？青偃為什麼會在離殤，為什麼會自祭？青偃……

翎心中遍遍吶喊著青偃的名字，看著那盤旋留戀的青龍，突然間，她已經明白了一切。

青偃，這是否是你答應宮千聿的條件？這是否是你為我付出的代價？

你為了我能安心回到弒天，居然用性命與宮千聿交換兵力。

你的性命之於我的幸福想比，在你眼中，居然輕重如此懸殊？

你可知，我寧可北列滅亡，寧可此生不與涅天相見，也絕不希望看見這一幕……所以，你不讓我見宮千聿，所以，你種種謊言，掩蓋了所有真相……

青偃為她付出的，又何止這些？

當她心如死灰離開竹樓山谷，是他的出現，給她了無希望的生命帶來了目標。

他強忍著驕傲被踐踏，自尊被毀滅，拖著殘軀陪伴她。說是她給了青偃生的希望，不如說，是青偃給了她生機。

他愛她，卻不知該如何愛她，那份純淨到了極致的愛戀，如今想來，只換得心如刀絞，血淚成灰。

他愛她，卻最終要成全她，這成全，他居然用性命來還……

青偃……我好想恨你……

“青偃！！！！！”翎突然大喊出聲，口中鮮血奔湧，就連眼中淚，也摻和著絲絲血。

“翎！”涅天一把將翎抱起，“離殤擁有青龍不止青偃一個，興許不是！”

翎只覺心如被大石碾碎，涅天的安撫，絲毫入不了她的心。

離殤不止青偃一個，然而，離殤擁有青龍多年，從未去碰觸。

與離殤交換了條件的，又在這個時候自祭的，除了青偃，還能有誰？

幾千裡外北列，珏仰望著天空中盤旋的青龍，深深閉上了眼。從青偃初入戰場，便已經交代過，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病倒不省人事，無論如何吊著他的命，將他送回離殤。

卻沒想，短短不足一月，居然，是這種結局。

整片大陸眾人皆仰望，明明是稀世少有的盛況，眾人卻因為那青龍生生悲哀龍吟，無法再興起讚歎的念頭。孩童不再嬉鬧，戀人笑語戛然而止，反倒瞬時間潸然淚下，只聞嘆息一片。

離殤之地宮千聿，仰望頭頂盤旋不願離去的青龍，久久以來無波的臉上終究露出苦澀，情最傷人，青偃……還有他，或許還有那些他不知道的人，不管結局如何，恐怕都是傷透之人。

四神與獵神者的傳說，不知還要延續多久。

人人覬覦的四神，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悲哀，但是，他們也有自己的悲哀。

當人們知道自己付出全部能夠改天滅地之時，犧牲，便成了他們心中一直保留的準備。

青龍在空中徐徐盤旋，似要看盡天下眾人，似要將心中掛念的人看個足夠，卻在最終，長嘯一聲，直入九天雲霄。

青龍離去，眾雲悲哀，極北陸整塊大陸，迎來了百年中最大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