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暴雨持續十天十夜，眾多河流紛紛改道，眾多湖泊淹沒了高山，地催山毀，極北陸變了樣。

青偃……已經不在了……

他為了她，耗盡了自己的生命，離去的如此突然，也如此絕然……

什麼也沒留給她，什麼話也沒留。

翎只記得青偃當初離去時最後一句話，翎，保重。

僅此而已，青偃居然只留下這句話，讓她連懷念，都沒了分量。

翎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她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天上繁星，甚至，快要看不清涅天的臉。

她的心中，已經從那日尖銳撕痛之後，變做陣陣鈍痛。

手中攥著一路快馬跋涉泥濘送來的書信，是宮千聿差人不惜一切代價送來，她，卻遲遲不敢看。

她怕看了，就必須面對結果，就連最後一絲欺騙自己能夠安慰自己的念頭，都要被熄滅了。

她也不敢看涅天，這樣的心情，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涅天。

青偃最終是用生命換來了她與涅天重逢，而這重逢究竟怎樣，恐怕涅天也早已看出來了。

破鏡重圓終究是童話，他們兩人都在努力，努力用曾經習慣的相處方式相處，努力找回昔日那份快樂，但是，他們已經努力過了……

本以為，日子久了，心也就靜了，也就坦然了。

卻不想，這麼快，青偃就揭開了這一切，他們的幸福，是用青偃的生命換來。

青偃，你可知，這樣的我，如何安享幸福？

青偃，如果你看到這樣的結局，還能否安心呢？

翎輕輕展開手中早已潮溼的書信，清新雋秀的字跡猛地揪痛了她的心，信上寥寥幾字。

翎：我不在，要善待自己。

僅僅這幾個字，要她善待自己。

青偃，你最終還是將桎梏留給了我，善待自己……

而另一封，是宮千聿寫來，青偃早知自己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他最終沒有讓青偃履行諾言，而是將他送回了避世山谷中，青偃最後一刻究竟許下什麼心願，他不得知。

他在拒絕青偃之後，青偃最終感激一笑。

唯一可知的是，青偃沒有為了離殤，因為離殤如今也是水患遍地。

信紙飄落，落於靜靜湖面之上，字跡暈染，緩緩沉入水中，一切都結束了。

青偃，你什麼都算到了，你甚至沒有履行諾言，怕的就是，我有朝一日找宮千聿報仇吧。

你希望我從此不再有仇恨，不再參與紛爭，可是，你是否算到了，你在我心中，究竟有多重？

究竟有多重？

究竟有多重……

重到，足矣讓我無法完成你的遺願。

“涅天，對不起……”翎終於吐出幾個字，緩緩閉上了眼睛。青偃，你可知，這樣得來的幸福，我根本承受不了。

涅天將翎摟入懷中，明知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如今心卻靜如面前湖面，沒有怨恨，沒有憤怒。

是啊，他們都努力過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縱然相愛，縱然深愛，但是這一切似乎造化弄人，歷經世事再回首，物是人非。

“翎，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不怨你。”

翎猛地抬頭，朦朧的眼中，盡是涅天略顯憔悴的臉，“涅天，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涅天不語，輕緩而又不捨的放開翎，握緊了她的雙肩道：“翎……”

翎突然轉身邁步，她不想聽涅天繼續說下去，她怕，這也是最後一句。

她如今心中矛盾萬分，相處，他們的努力已經看到了結果，離去，一想到這，心中又痛到窒息。

“涅天，我想靜一靜，想四處走走，不用陪著我，我不會突然離開。”翎拒絕了涅天的陪伴，卻沒辦法只留下冷酷的話，她仍舊下意識安撫涅天，她不會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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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星光，翎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周圍靜悄悄的。

四周盡是大雨過後的溼潤，清冽夾雜著泥土青草的香味，這是種……勃勃生命的味道。

翎信步走著，行至宮門，興許涅天早已有了命令，守門的侍衛並未多說什麼，開了門，任她木然走出。

此時，應該快近子時了吧，城中還有著喧鬧的餘韻，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路上的行人急匆匆趕往家中。

他們……都活得比她幸福吧，最起碼，沒有欲愛不能的苦痛。或許，也是因為他們要為生計奔波，愛，並非他們的人生主題。

而她，一世的早亡，一世的詛咒，她不敢奢求愛。而當愛就放在她面前時，才發現，自己才是一張白紙，連愛也不會。

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一抬頭，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了鳳相府，府內鶯歌嬌音一片，翎仍舊忍不住上前敲了門。

她的世界，被她的無知攪得一團糟，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下人將她引向後院涼亭，裡面眾人已經散盡，雖已打掃過，但地上酒香仍舊撲鼻。

涼亭中仰躺著一個人，一襲白衣，只有走進了才發現，白衣胸前，沾著片片唇紅胭脂。

“深更半夜擾人豔福，你最好有個合適的理由。”鳳白墨仰躺著說完，舉起了酒壺繼續喝酒。

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也更不知道該說什麼，見旁邊酒壺堆了一地，也伸手拿過一個，仰頭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夾雜著絲絲苦澀，滾燙滑過喉嚨，瞬間暖透了身體。

“宮裡什麼瓊漿玉液沒有？跑我這來酗酒。”鳳白墨不悅說道，也不管她，任由她一壺接著一壺。

直到翎喝下四壺酒，鳳白墨終於忍不住了，他可不知道她酒量如何，不過，看似心情不好，萬一在他府裡耍起酒瘋來，他可收拾不了。

“沒什麼話說我要送客了，床上還有佳麗等待。”鳳白墨說完，利落的就要起身。

“鳳白墨，為何不肯殺我？”翎突然開口問道。

鳳白墨頓時皺了皺眉，倚坐在亭柱上，一雙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久久看著翎，半晌，才突然道：“北堂翎，我有一千個理由殺你，哪一個理由都充足。但是，我只有一個理由不殺你，這一個理由，就足夠。”

“青偃死了……”翎知道，鳳白墨那一個不殺她的理由，無非就是涅天。而她，也不知為何，居然想將自己心中的話說給鳳白墨聽。

或許，他才是真正的旁觀者，或許，他真的有一顆通透的心。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不用你通知我。”鳳白墨絲毫不表現任何同情。

“我和涅天……”翎遲疑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出口。

“你和他的事無需向我彙報，就算是你又改變了主意想要離開，也與我無關。就算涅天死了，我大權在握，擁兵自立便是。隨你們去，別告訴我。”鳳白墨果決犀利說完，卻沒急著離開，仰起頭繼續喝酒。

“告辭。”翎終於明白，來找鳳白墨，本就是她自討沒趣，她本想以鳳白墨那副通透，定能告訴她該如何選擇。但是，她錯了，鳳白墨恨她，繼而也放棄了涅天，他沒有心思再替他們兩人周旋。

或許，在鳳白墨眼中，她和涅天，也已是到了末路了吧。

“北堂翎，你曾經可珍惜過什麼？”鳳白墨突然開口問道。

翎一愣，卻也順著鳳白墨的話，低頭思考著。

“不用想了，你從未珍惜過，人也好，情也好，你就算是絞盡腦汁，恐怕也想不到。”鳳白墨突然翻身坐起，將手中空了的酒壺扔向一邊。

深夜之中酒壺應聲而碎，那聲音，著實令人心驚。

“弒天信報皆握在我手中，從你同涅天回來之時，你曾經發生過的事，接觸過的人，我便都知道了。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你從未珍惜過什麼。

數年前，你的侍衛為了護你中箭身亡，在他還未以身救你之前，你可曾珍惜過？

而你因為失去了，無法挽回了，繼而拋棄你的親人，你的屬下，甚至你的家。

你沒珍惜過他們。

白雋也因你而死，你猜忌他，從未信任過他，直到他死了那刻，一切煙消雲散，你才懂得傷心。

青偃一心為你，曾步步不離你左右，曾一顆心全繫於你身上，你可曾珍惜過？

涅天為你做過什麼，僅是你知道的那些，你可曾珍惜過？

你所做的珍惜，僅僅是在失去了之後，你身邊人，盡是你上一次犯下錯的贖罪品。

你曾經犧牲了你的親人你的屬下，就為了一個侍衛，因為他死了，你才會珍惜。

你率兵幫助弒天脫離危機，那也是你失去了涅天，才懂得珍惜。

不，那不叫珍惜，那叫恕罪！

北堂翎，你如果不懂得珍惜，你的一生，都將活在恕罪之中。

這一次，你要透過傷害涅天來成全你的愧疚？

如果涅天死了，下一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