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珍惜過嗎?翎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她從未主動去向往過什麼感情,親情也罷,愛情也罷,是愧疚也罷,吸引也罷,都是對方一味在迎合著她。
她甚至沒有去回報過對方什麼,何談珍惜?
原來,該死的是她……
翎仰頭灌下一整壺酒,明明同樣的酒,卻越喝越苦澀。
“從一開始,我就不贊成你和涅天在一起。
涅天的性格我瞭解,你的性格,我也能從各方面瞭解得到。
你悉心經營的唯一一份自我力量,居然是信報組織,那就能看得出,你誰都不信。
你只信自己人提供的訊息,甚至說,你只信心中臆想的一切。
白雋死於你的多疑,而涅天,他從未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甚至毫無傷害你的跡象,你便將心中臆想加諸於他身上。
北堂翎,如果不是顧念你對涅天仍有一片心,你以為,我會為涅天留下你?”
鳳白墨不說則已,一說起來便將狠話說盡,也不顧翎此刻的心情是否承受得了,甚至不顧說完之後的後果。
翎低頭思索了半晌,開口道:“繼續。”
鳳白墨頓時沒詞了,怎麼繼續?繼續發洩自己心中對她的不滿?
“你找我來究竟想做什麼?”鳳白墨開口問道,難道就是為了讓他罵她一頓?
“不知道。”翎平靜喝著酒,原來,她是這樣的人,原來……她根本不值得……涅天……青偃……還有白雋……
“北堂翎,據訊息來看,曾經的你,並非這樣。”
“嗯。”翎隨意應了一聲,“人是會變的。”
“那就算他們倒黴,也算我倒黴,深更半夜,跟你廢話。”鳳白墨真正有些氣惱了,他說的那些都是氣話嗎?絕對不是,但是,如今卻激不起翎一絲反應。
“抱歉。”道完了歉,翎起身便走。
“逃避!”
“沒錯。”翎無所謂答道,她已經什麼都考慮不清楚了。多少年了,活了兩世,如今才發現,她辜負了那麼多人,才發現,自己所謂的正當理由,所謂的保護自己,卻是自掘墳墓。
她不完美,世上人無完人,卻不能作為她不完美的藉口。她傷害了無數人,蔑視了生命,她害得許多人情歸無處,她……
樁樁件件,都是她的罪,她,已經開始厭棄自己了。
明明烈酒燒身,她如今,卻覺得如置身於冰天雪地。寒意陣陣襲來,她卻連想取暖的意識都沒有了。
她想哭,想找人說些什麼……
翎突然笑出了聲,原本該在她身邊的人,她都推開了啊……
就連鳳白墨,明明想要跟她說些什麼,她也拒絕了。
看著翎落寞轉身離去,鳳白墨突然手中一彈,一縷勁風,翎應聲軟倒。
朝著一個方向招了招手,一直隱於暗處的靖突然現身。
“快找涅天來,機會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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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涅天匆匆趕到,一眼就看見翎毫無意識躺在地上,忙飛身上前抱起,滿身酒氣。
“鳳白墨,你這是……”
鳳白墨一臉得意道:“傳說中百毒不侵,其實也不然。極北陸的藥加上我調配……對了,機會難得,想問什麼抓緊時間問。”
“問什麼?”涅天一時沒聽明白,抱著翎坐在一旁,確定只是迷昏了,方才放下心來。
“獨門秘藥,能讓人把說不出的話都說出來。”鳳白墨說著都有些興奮了,從聽見北堂翎入府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打好了主意,憤然開罵再加上北堂翎自己心不在焉,這不,酒裡的藥,她沒察覺到。
“你不覺得無聊麼?”涅天有些不悅開口。還有什麼能問的?翎的心思,他再瞭解不過。
“你就不覺得奇怪?”鳳白墨倒有自己的想法,“按理說,她出生皇家,一沒遭人迫害過,二沒經歷過宮廷鬥爭,她哪來這麼怪異的性格?就算是有詛咒,也說不通不是麼?
況且,她八歲創立千機閣,十歲帶兵打仗,我不是向著她說話,八歲你在做什麼?
難道,你對她這些事一點兒都不好奇?”
“不好奇。”涅天斬釘截鐵道,翎有上一世的記憶,這事他知道,所以,無論她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都不算奇怪。
“行,你不好奇,我好奇。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造就這樣一個女人。人都說女人是水做,我很難想象,這樣的女人是什麼做的,這麼……鐵石心腸。”
“去研究你自己的女人。”涅天陰沉著臉開口,抱著翎就要起身。
“你把她帶回去自己問?會有危險,一旦藥效有差,我如果不在的話……”鳳白墨挑著調說道。
“有意義嗎?”
“那要問了才知道。”
鳳白墨隨即在翎耳邊啪啪一拍手,在翎耳邊輕聲問道:“你叫什麼?”
“北堂翎。”
鳳白墨衝著涅天擠擠眼睛,遂又問道:“你究竟愛不愛涅天?”
“愛。”翎雖是失神狀態,卻答得相當乾脆。
涅天手臂微微一顫,繼而又抱緊了翎,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這一刻,他已經什麼都不想問了。有這句話,什麼都夠了。
鳳白墨微微一笑,倚坐一邊,繼續喝酒,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翎,你在害怕什麼?”涅天輕聲問道。
“背叛。”
鳳白墨微微皺眉,忍不住摻和道:“按理說她不會說謊,但是,誰背叛過她?有那麼一個,也是個無名小卒而已,記這麼久,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涅天瞥了鳳白墨一眼,繼續問道:“誰背叛過你?”
然而,翎答得相當利落,卻是兩人從未聽過的名字,還夾雜著一些聽不懂的話,按照頓句數下來,竟有十幾個。
“你可知,他們為什麼會背叛你?”
“缺陷,利益。”
聽不出什麼,只知道,曾經有那麼一些人,為了利益,背叛了翎,那缺陷是什麼?
突然,涅天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翎,上一世你是怎麼死的?”
然而,翎失神中絲毫不帶任何渲染語氣的話,卻對他們講述了一個令兩個大男人都感覺毛骨悚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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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的上一世,是殺手,但是,對於組織來說,她只能算是個殘次品。
因為,她會笑……
因為,她喜歡在任務之餘,看各種各樣的書,上面的東西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情是最美的。
但是,對於一個殺手來說,不管有多好的身手,智商有多高,情,就是最大的缺陷。
她以為,朝夕相處十幾年,就能是夥伴;
她以為,養育她十幾年,就如同父母一樣;
她以為,那眼中流露溫情目光的人,就是可以信賴的人;
她以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她自己喜歡,只要她夠出色,沒有人會為難她;
她以為的……全是錯的……
她被組織放棄了,她沒有犯錯,然而,一個有缺陷的殺手,與巨大的利益相比較下,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經久了殺戮,總會有仇人,而她沒有想到,那一次,組織沒有保護她,沒有替她善後。而是在達成了什麼共識之後,將她獻了出去。
然而,那個所謂仇人,所有人都明白,那只是曾經任務目標的親屬,根本與她無關。
但是,只要獻出她,就能得到利益,那麼,也就與她有關。
她逃跑了,最終卻又心甘情願回去,然而,她的犧牲沒有用。她偷偷領養的兩個孤兒,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獲得安全。反而是那一直對她表露溫情的搭檔,親手在她面前殺了他們。
那兩個孤兒的存在,只有她的搭檔知道。
她一直以來敬慕的首領,為了防止她再逃走,親手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
仇人要看她喊痛求饒,昔日那些夥伴,不遺餘力。
仇人要看她受盡凌辱,昔日那些夥伴,技法百出。
他們用盡了所學過的所有方法,只為了取悅她的仇人,她能從他們冰冷的眼睛中得知,十幾年所謂情誼,根本從未存在。
她的面板都不在了,肉也一片一片剮去。
仇人厭煩了她不肯發出聲音,所以,她的舌頭不在了。
仇人說她的眼神太猙獰,所以,她的眼睛也不在了。
仇人說她太頑強,所以,她的骨頭碎了。
仇人說……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最後一刻從身體凌空飛起,看著下方一團模糊,她終於明白,缺陷的後果。
涅天強忍著聽完所有,緊緊抱著翎,似想將她揉進心中去,“她什麼時候能醒?”
“你最好別盼著她醒,一旦醒過來,她很有可能選擇自盡。”鳳白墨惆悵揉了揉額頭,頹然道:“抱歉,我不知道她曾經發生過這些。一直以來,我以為她是公主脾氣任性。”
“她不會。”涅天說完,抱著翎飛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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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新書發個預告,書名《痴情醉,妖孽在側》,第一章楔子,三生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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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久陰鬱的天空下,黃泉路蜿蜒綿長,血一般紅豔的彼岸花,一直延伸至看不見的盡頭。
黃泉盡頭,不見底的忘川水,不映人影不映天。
忘川河畔坐著一抹月白孤影,已經在這裡靜坐了百年,一動也不動,看著眼前幻境中女子紅塵翻滾,世世彷徨。
“你,給我下來!”話音落,一身肅黑的修長身影,不知從何處閃現,快步走上前,“三生石乃我地府神石,你倒是坐的舒坦。”
三生石上的男子終於動了,百年來,終於動了。默然轉身,低頭看向來人,清朗優雅的聲音,說出的卻是……“誰讓你這連把椅子都沒有。”
“我還給你沏壺茶呢。”冥王翻了個白眼揶揄道。
白衣男子淺淺一笑,翻身跳下三生石,那身影猶如仙人降世,又飛揚絲絲妖嬈。明明無塵,仍舊瀟灑撣了撣衣襟,“我什麼時候能走?”
“你現在就該走了。一個月之後,二十一世紀僱傭兵首領緋玉,魂魄轉移到璟朝北營司緋玉身體中。你等的人終於等到了,還不早點做準備迎接?”
白衣男子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向著來人緩緩彎腰,恭敬且優雅,“多謝冥王殿下。”
冥王大步閃了開去,避過那一禮,爽朗笑道:“不敢當,你若不是執迷不悟,落得現在這樣,我興許倒要向你行大禮呢。好了,抓緊時間上路。”
白衣男子直起身,分明是男子,卻有著一張絕世面容,妖冶不似凡人。淺笑之下,讓周圍妖豔無雙的彼岸花都瞬間失了顏色。
“求你了,別對著我笑,自認定力不足。”冥王拱了拱手,肆意開著玩笑,“還有什麼要求就直說,別用美人計試探我。”
白衣男子眼中劃過一抹狡黠,笑道:“記憶。”
“想也別想。”冥王一口回絕,“相同命格的人,幾百年能遇上一個就不錯。記憶向來追隨魂魄,並非身體。”
白衣男子無言點頭,隨後又沉吟開來。
“不用算計我了,神通什麼的我也給不了。強行離人魂魄,之前那個緋玉只能按枉死處理。現在這個,讓她自求多福,反正不還有你在?”冥王已經惆悵作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囑咐道:“對了,你要是再死了,就得入輪迴了。”
“她不會再殺我。”白衣男子斷然否定,抬腳便向幻境中走去。
“五百年前被人一劍穿心,兩天就死回來的是誰?”
“我不會再給她機會。”
直到人已經入了幻境,身影不再,冥王才深深嘆了口氣,邊搖頭邊信步而走。行至一方桌前,隨手端起碗仰頭就是一口。
紅塵多苦楚,為什麼這麼多人想不開?他想得開,但是他沒權利忘卻。
悵然嘆息一聲,“孟婆,你被他帶壞了麼?這湯……越熬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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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備稿中,預計要晚一些才釋出,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