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20分鐘後,大巴車終於停在距離鎮安村兩公里的地方,剩下的一段路需要大家徒步走過去。
宋越川跟著一群志願者,領到紅色的志願者馬甲,還有黑色的雨披。
聽帶隊的人說,前天救援部隊跟第一批志願者都是沿著這條泥濘不堪的路徒步走到鎮安村的,那天的雨比今晚的更大,路上的石塊也沒有清理乾淨。
救援環境遠比新聞上的報道困難的多。
宋越川沉默無聲地跟著隊伍,背影挺直,走在最後面,每走一步,心裡酸澀複雜的情緒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籠罩在其中。
他無法想象,恩禾這些天經歷了什麼,但一想到她在鏡頭前的微笑,宋越川心裡難受之餘,有種無法言說的驕傲,甚至還有深深的悲哀和自嘲。
恩禾遠比他想象中的堅強勇敢,早就可以獨擋一面,女孩身上最寶貴的財富就是勇敢和善良。
而宋越川離開宋家,就什麼也不是。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依靠的依然是宋家,如果放棄這一切,他將一無所有。
他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她是救死扶傷的醫生。
光憑這點,宋越川忽然覺得,這輩子再也追不上恩禾了。
宋衛國一直看重門當戶對,但卻想不到,他的孫子才是配不上恩禾的人。
鎮安村的天氣更惡劣,大雨滂沱,救援隊伍搭建的臨時帳篷也在肆虐的狂風中搖搖欲墜,棚頂積滿了沉重的雨水,似乎下一秒就會倒塌。
新的一批志願者依次下車,宋越川望著眼前滿目瘡痍的受災現場,呼吸都變得沉重。
透過新聞聯播瞭解,遠不如現場看到的畫面衝擊大。
帶隊的人指揮大家去放置自己的行李,宋越川來得匆忙,什麼也沒帶。
連綿不絕的雨幕中,宋越川看著身邊急匆匆轉移物資的志願者,大家穿著顏色不同的雨披穿梭在濃稠的夜色裡,為冷寂的晦暗裡添了一絲生機。
所有的志願者都在幫忙轉移物資,也就是說,他現在跟恩禾站在同一片土地,同一雨幕下,兩人的距離再也不是幾千公里。
此時的醫用帳篷,被暴風雨摧殘得不堪一擊,豆大的雨滴砸在脆弱不堪的篷布上,似乎下一秒就能砸斷支撐杆,整個帳篷已經搖搖欲墜。
由於傷患太多,大多數人都行動不便,恩禾只能跟著醫護人員用擔架將他們一個一個抬出去。
帳篷已經支撐不了太久,裡面卻還有三名傷患,恩禾迅速跑到最裡面,將左腿打了石膏的小女孩小心扶到自己的背上。
恩禾背穩了女孩,正準備出去,角落的支撐杆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篷布也跟著晃動,有向下傾斜的預兆。
醫用帳篷全都是用鐵架支撐的,篷布也比較厚重,要是砸下來,受害程度堪比那些水泥塊。
恩禾沒敢多想,更不敢在這裡停留,就在她揹著女孩衝出帳篷的那一刻,最前方的鐵架整個向前傾斜,頭頂上方的篷布被沉重的積水壓著,沉沉地倒下去。
完了,出不去了。
恩禾將女孩護在懷裡,嚇得眼睛都閉上,當鐵架砸下來的時候,正前方忽然衝出來一道頎長的身影。
來不及看清是誰,一隻寬厚有力的手精準地扣住恩禾的手腕,將她用力往自己的身/下一拽,沉重的鐵架勾著巨大的篷布直直朝三個人砸下來!
耳邊傳來“砰”的一聲響,還伴著刺耳的嘩啦聲。
恩禾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重物砸下來的那一刻,她出於本能將身旁的女孩護在懷裡。
意料中的鐵架擦著身後那人的脊背倒地,並沒有砸在她身上。
恩禾被兩隻修長有力的臂膀牢牢地護在懷中,像被一堵高大堅實的保護屏障所包圍,身後的人力氣大得出奇,恩禾隱約判斷出對方應該是個男人。
兩人的雨披緊緊地貼在一起,冰冷的雨水甚至順著身後那人的肩線,直接灌進恩禾的脖子,但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他們現在的姿勢,恩禾護著懷裡的小孩,而她身後的人同樣用身體護住了她。
當聽到有什麼東西從身後那人身上掉落,鐵架刺啦一聲砸在腳邊,恩禾的心也跟著咯噔一跳。
恩禾沒有被帳篷砸到,但卻很確定,身後的人一定傷得不輕。
漆黑的環境下,她沒有看清鐵架上一根又粗又長,用來固定的鋼針,像是一把傷人的隱蔽利器,隱隱沾著血跡,又很快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淡淡的血腥味也沖淡在潮溼陰冷的雨霧中。
恩禾聽到男人輕不可察的悶哼聲,卻依舊牢牢地將她鎖在懷裡。
身後的男人行動稍有遲緩地起身,終於慢慢鬆了手,恩禾連忙回頭,抬眸看向他,聲音因為緊張而變了調:“你、你還好嗎?”
救她的人高高大大,穿著黑色寬大的雨披,戴著帽子,臉上也帶著黑色的口罩,渾身上下遮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臉。
天已經黑了,恩禾只能藉著周圍搖搖晃晃的路燈,看著男人高挑頎長的身形,此時微垂著腦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沉寂無聲地注視著她。
恩禾仰頭盯了他半晌,一瞬間閃過的熟悉感,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睜大眼睛,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面前的男人不慌不忙地移開視線,眼神淡漠而疏離。
他沒有理會女孩臉上的震驚和不可思議,接著脫下自己身上的雨披,俯身披在那個孩子身上,又自然而然地抱過來。
恩禾手臂上的重量消失,整個人頓時輕鬆了不少,男人一聲不吭地將手中的傘遞給恩禾,示意她拿著。
即使沒有最外面那件寬大的雨披,恩禾也沒能看到男人口罩下面的真實面貌。
這種熟悉的感覺,難道是她的錯覺???
恩禾的腦子已經全都亂了,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想別的,她忽然明白男人的意思,連忙接過對方的傘,然後撐開,高高的舉起。
男人抱著小孩,恩禾撐著傘,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
兩人接下來要去的是距離災區一公里之外的一家招待所,店家得知救援帳篷損壞,於是免費為救援隊伍和傷患提供了住所。
一公里的路其實並不遠,但下著大雨,路上坑坑窪窪,又堆滿大大小小的石塊,而且還是晚上,就多了很多困難。
一路上雨勢絲毫不見減小,恩禾身上雖然穿著雨披,但裡面的衣服早就溼透,甚至連腳上的一雙鞋子都被雨水浸泡到開膠。
雨傘下的兩個人情況都不太好,身旁的男人頎長挺拔,雙腿修長,比她高很多,站在風雨傾斜的一面,恩禾撐的傘沒什麼作用,但男人卻為她阻擋了一大半的風雨。